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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过鄂州光世造访,诉衷肠故友交心


话说高宗因着和议达成,心中喜悦,又要安抚武人,乃赠刘光世“合众辅国功臣”名号,进封雍国公,陕西宣抚使;赠张俊“安民靖难功臣”名号,进封少傅;韩世忠因大仪镇大败金军后,置司楚州,已赠“扬武翊运功臣”名号,此次乃进封太傅;岳飞收复六郡,平定杨么后已封鄂国公,此次得封开府仪同三司官衔,但未得功臣名号。

        岳飞三诏而不受,在辞表中写道:“今日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忧而不可贺。可训兵饬士,谨备不虞;而不可论功行赏,取笑夷狄。”高宗不悦,特下“温诏”,岳飞不得已,乃受官衔。再后,岳飞又上二札,请辞军职,回庐山赋闲,字里行间对议和之事不无讥讽之意。高宗先是不予理睬,后批示不允所请。

        和议既成,官员纷纷上表称贺。高宗虽听从了秦桧议和,却也存了防范之心。他恐金人有诈,故不敢放松边备,更不许岳飞去职。秦松深知金国实情,只瞒了高宗,倒将几个借表讽刺的官员罢黜。原来,兀术在金国辅助熙宗变法,已触动各方利益,金国国内已是暗流涌动。挞懒、宗磐急于与宋议和,若宋国强硬,挞懒原是要屈己从宋的。但此情势,秦桧、王伦却是心知肚明的,只瞒了高宗。金人一诈,和议达成,宋到成了金之藩国,跪于金前,年年纳贡,岁岁朝拜,岂不可叹!

        三月,金人归还河南、陕西旧地,将赵氏宗族送回了临安,却将徽宗梓宫、钦宗及其子嗣、还有韦太后,俱扣在金国不还,找些理由拖延。王伦又送信回来,说是挞懒言说,金宋道路已通,可先开边贸,送还之事再议。高宗也知金人还是想将赵氏皇族捏在手中,心中大愤,边贸之事便也不松口,一味拖延。

        再说岳飞驻节鄂州,每曰整训兵马,丝毫不敢懈怠。他也知金人不可信,战备不可松,又思高宗不许他辞去军职,显见也是要防范金人。乃戮力练兵,日夜训阅。岳飞常思破兀术“铁浮屠”、“拐子马”之法。岳飞探得,兀术之“铁浮屠”已成军,且除去了三军一索,不致倒一匹而拖累其余,更添灵活机动。岳飞与张宪、王贵等人商议,欲召军中敢死战士,组建“杀浮屠”步军,均配大斧、长刀,又配短斧、短刀,与张显钩镰枪营合训,专以对付金人“铁浮屠”重甲马军。遍召全军,得敢死壮士八千人,仅背嵬军步军中就召募了六千人,俱由张用、郑怀统领,严加训练。背嵬军马军已装备齐整,每名士兵配长刀一柄、短刀一柄,硬弓、弓箭二十支,短弩二十支。配铁围盔,铁叶片皮甲。岳飞意用背嵬军马军迎战金人“拐子马”轻装马军,乃让岳云将马军分成若干独立战斗组,紧密配合,与敌战时,距离百步则七八人放箭射人,七八人短弩射马,再以长刀对劈,迅疾冲突,集结,再冲突,务求多杀金兵。宋金虽已议和停战,岳飞军中却是日夜不息,战马奔腾,喊杀震天。

        这日,岳飞正与王佐在府内说事,门口的军士入内来报,刘光世大人带着亲兵已到府外。岳飞大惊,急与王佐迎出,见果然是刘光世。岳飞抢步上前,就要叩拜。光世一把将他拉住,大笑道:“鹏举,现如今我怎受得起你的大礼。我去陕西,从你这里路过,便来盘桓两日,顺便讨杯酒吃。”

        岳飞道:“前两次见到大人,都只是匆匆而别,今日大人到了我这里,定要住上一阵,岳飞才肯放大人走的。”

        光世笑道:“鹏举,多往一阵且是不敢,陕西那边还催着我快过去呢。正是顺路,便来看你,已是十数年未曾与你好好聚聚了,甚是想念哪!”

        岳飞急请光世入府,亲兵自有人安顿。入府内坐定,边叫上茶,边将王佐与光世介绍。王佐便来叩拜,光世拉住,不允,说道:“你便是王佐?我久已听闻你大名了。我不喜啰嗦,你家元帅是知道的。我今日又无官事,只是来会故友,不受你的大礼的。”

        吃了茶,王佐知刘光世此来,必有话要与岳飞说,便要告退,刘光世却不允,说道:“我今日来与你家元帅闲聊罢了,你且陪我们说说话,也不冷清。”岳飞说道:“大人既要你作陪,你便留下,等会儿一起陪大人吃几杯。”

        刘光世道:“王佐,我知你大才,有些事还正想听听你的见解哩。”又对岳飞说道:“鹏举,当年你义父曾对我说,他一生所收的几个徒弟里,他最看好你。说你定会前途无量。今日看来,你义父眼光真准哪!你的作为,已远非你那师兄卢俊义、林冲等人可比的啦。”

        岳飞道:“大人谬赞了。当年多得大人点拨提揳,不然哪有岳飞之今日。”

        光世大笑道:“你这是恭维我,当年我哪里提揳你许多,不过看你人才,略有维护,让你去真定跟了刘合罢了。都是你自已一步步闯出来,才有今日成就啊!”

        岳飞道:“我当年少不更事,杀了小梁王,哪里有人敢收我。不是大人,我也跟不得刘合将军哪。”

        光世道:“只是一说。当年你杀小梁王,圣上是感激你的,便是今上,也是心里有数的。这些年你虽说自己争气,也和那事有些关系。不然你如何受圣上如此看重?升迁之快,便是我等几个都眼热哩!”

        岳飞道:“这些年虽则我也用了十分心力,但也是时势所造,功劳有老天一半的。”

        光世见王佐陪着笑,问道:“王佐,你怎么看?”

        王佐道:“我家元帅能悟到时势,便是大智慧。以属下看来,一则元帅天纵英才,二则每国朝新立,都要用些新人。若总是老人,心也不安哪。平衡之道也。”

        光世大笑道:“王佐,你果然看得深。一语道破玄机呀。”

        手下进来禀告,酒菜已备好。岳飞乃请光世入席上坐,他与王佐左右陪坐。岳飞说道:“大人突然到来,也未曾先知会一声。不然,军内官员、将领都该来陪大人的。今日,就我与王佐陪大人饮酒说话,明日叫他们都过来。”

        光世道:“这却大可不必,我只是来你这里闲玩两日,不必兴师动众。薛弼、李若虚、黄启年三人,明日当要见见。再把你那几个义弟都叫来便行了,也是许多来未见了,甚是想念他几个。还有你那长公子岳云,我也颇想见见。”

        岳飞道:“犬子在训练马军,明日定叫他来拜见大人。”

        岳飞端起酒,站起对光世说道:“岳飞不善言辞,大人在岳飞心中,一直便是岳飞的师长、恩人。岳飞敬大人,深谢大人知遇之恩。”

        光世也是感动,也满饮了一杯,说道:“鹏举,这多年过去了,我看你也是通达世事,极善言辞了。”

        王佐说道:“我家元帅耿直,说的确是肺腑之言哪。”

        光世笑道:“王佐,你家元帅的肺腑之言,我是心领的。你说他耿直,这我也认。只是你家元帅为人处事之精道,你可知?”

        王佐也笑道:“倒要请大人指教。”

        光世道:“先不说其他,只说与这几路大军的关系,鹏举啊,就你处得最好。你每打胜仗,但凡有所缴获,总给我等几个都送些。你平了杨么,封鄂国公,世忠、张俊原是眼红,你却一人一大船礼物送去,便都夸你,便不再眼红你了。我军中郦琼,你夺襄阳六郡时,我原奉了旨,令他领军去助你。待他赶到时,你那里都要打完了,他也没帮上什么忙。可向朝廷请功时,你却把他排在头一个。不光给了我脸面,郦琼对你也是万分敬服。前些日有些归正回来的我左护军中人,向我说起,郦琼知你要接管我军,很是高兴,叮嘱他那些兄弟,俱要听你号令。鹏举,你为人之精道,可见不凡哪。不光军中,朝中官员,不少也是敬服你的,肯替你说话。我几个可是比不了你,往年我与世忠、张俊,三方转了圈的要打架,几次险些开战。都是我等处事不如你呀!”

        岳飞忙说道:“哪是岳飞会处事,只是大人们都年长于我,我做士兵时,三位大人便都已掌军了,岳飞是敬服大人们罢了。”

        光世道:“你与我们,与朝中官员,处得好倒也罢了。你在圣上面前行的两件事,却真叫我佩服。这第一件便是你上的《乞出师劄子》里,不再提“二圣”之号,统称为天眷,也不再提迎回。鹏举呀!迎二圣回朝,乃是国策,立国之本,满朝文武,你第一个不再提及,深合朕心哪!这第二件,便是你请立赵瑗为太子之事,此事便是我军中些文人都认为你是自找了麻烦。边帅议论皇储之事,恐圣上生疑。我初听到时,也是心惊,后细细一琢摩,你这话看似大胆,实则却比任何表忠之言都更得力,此中深意,岂是那些酸腐文人能懂的?”

        岳飞道:“我是进宫面圣时,遇上了皇子赵瑗。他虽仅十岁,且极聪慧,气定神闲,有王者气象。刚巧我得知金人欲立赵谌,我便向圣上提了立储之事。我说了以后,看圣上并无反感,似还有丝激动。”

        光世道:“那是自然。我听宫中老人说,当年圣上正在内宫,忽闻金兵来袭,吃了惊吓,后又被金人追得入了海,数番颠簸,生了暗疾,吃了无数汤药,也不得好转,显见子嗣无望,才收养了赵瑗。你提立赵瑗为太子,已表露你只认今上为正统了,今上如何不喜?”

        王佐道:“大人,我家元帅所提立储这事,可有正反两解。若高兴时,便是大人说法为解;若不高兴时,也可胡乱来解。我家元帅提立储之事,终是不妥。”

        岳飞道:“我也只是为国家着想,当时也并未思及太多。”

        刘光世说道:“鹏举,以往你与圣上关系融洽,我们几个里,显见圣上最是看重你的。但因淮西之事,你悍然弃兵,却是已与圣上生了隔阂。我听说前些日你又因圣上不许你领军去洛阳,你又闹辞职。你这般率性而为,却是惹祸呀!”

        岳飞道:“这两件事,我确实做得欠妥,但确是一时激愤,没忍住,便做下了。大人,我这次闹着要辞职,真也是有些心灰愿冷了。想我宋军,数年苦战,局面方得改善。圣上也曾两次亲征,发驾建康,其时真可谓上下同心,军民振奋哪。近一年来,却见圣上与以往已是大不同了,我宋军已不弱于金军,财力、国力都已大幅提升,如何还要屈己议和呢?”

        刘光世道:“鹏举,你曾说,“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则天下事可为”。你这话,满朝皆知。你当然不怕死,可我也知,你在江州置下了数千亩田地,数百间房宅。圣上每赏财物,你也从不推托,照单全收。有一回圣上赏你十名美女,你也未推,都收下了,这却都是为何,岂不有背你的不贪财?我与世忠,那更是广置田宅,何止数千,广置财货,何止数万。这些年,我被人说成贪财好色,长腿将军。鹏举,你十余年前便与我相识,我可是此等人?我与世忠都如此行事,却是为何?”

        岳飞沉默不语。王佐答道:“大人,都是自毁,以安君心罢了。”

        刘光世道:“鹏举,你看,王佐也懂,你岂能不懂?我们几个,手握重兵,若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位,那我们想要什么,君上会怎么想,君上可得心安?既便哪个把自己活成个圣人,人家还担心他活成个王莽哩。”

        岳飞道:“大人之言有理,大人是大毁以安君心,岳飞也是小污以安君心哪。”

        刘光世道:“鹏举,我知你好读书,也明大义。但不是我说你,人生长于不同环境,心性见识便不相同。你生于农家,我生于官家,圣上生于皇家。我三人看事自然不同。同一件事,你的看法,既便深合大道,也许在我看仅是尚可,在圣上看来却是荒唐。今日既说到这里,我索性与你明说,你我毁己以安君心,那君上屈己议和,却是要安何人之心?”

        看岳飞又是沉默,光世道:“王佐,你说。”

        王佐叹道:“安己心罢了。”

        光世深看王佐一眼,说道:“鹏举,我实与你说,这赵家天子,从根儿上说,与秦汉、隋唐的天子,是万不能比的。当年我朝太祖,在汴京单建一库,称作“封桩库”,历数年,在库中另屯下五十余万两黄金。满朝文武,都以为太祖要用此金广募战士,整军备战,来与辽国争天下呢。不想太祖却说,他是欲以此金从辽人手上赎买燕云十六州。鹏举,燕云十六州,本是我中国土地,辽人占了,不想着去夺回来,却想着用钱去买。为何不去夺?要夺便要兴军、扩军,武将势力便会益盛,君心不安哪。若一朝天子,只做此想,国如何可兴啊!只这拿钱买土地,拿钱买太平,我大宋可是做到了极致,败了给钱,胜了还给钱,倒还自鸣得意,称作羁縻。好么,满天下都知道,只要掀桌子,你便给钱。人家掀桌子都不过瘾了,直接跑来拆了房子。我就奇了怪了,我们宋人,难不成不是汉唐后裔?如何这一干君王卿相,文人士大夫们,都把那汉唐雄气、血性都给弄没了。遇上狠人便与人讲理、讲德,还自诩有文化。不知哪个跟他讲理,劈面一刀罢了。人无志不立,国无志怎可立呀!那辽人、金人虽数年南侵,可任说都看得出,他北地蛮族都有廊括天下之志。辽人呼我为“汴寇”,拿他自已为华夏正朔。金人也已喊出了“中华一统”的口号。可是作怪,我们这华夏正根儿,倒只思自安。二帝之时,开国时的一点细末雄心更是荡然无存,封桩库里的黄金早已挥霍干净,都成了一船船的花石岗,玩石头都是个文化。只好些诗词歌赋,花鸟鱼虫,金人一来,只剩个乞降。靖康之变后,我引军北上,原是要去截击金军,抢回二帝的。走到半道上,也是突得泪如雨下,一时便心灰意冷了。我仅一万余众,抢不抢得回来原也未知。便是抢了回来,又能如何?我刘光世自幼长于军中,少年时便与西夏人拼杀,岂是怕死之人?鹏举,真是心冷了啊!他好鱼虫,便叫他去做鱼虫,干我何事?我的命不是命?我手下兄弟们便不是爷娘生养的吗?我引军南返后东去,方在应天拥立了今上。其实当时各路勤王兵马,十日都可赶到汴京,可却一个多月,无一路赶到,只让金人将汴京掳了个干净。一些猪狗不如的文人倒来责备这些武人拥兵观望,不思报效,他们怎会懂,人心是会冷的呀!他赵家的江山,他自己都不上心,又干我等武人何事!”

        岳飞听得呆若木鸡,全不知如何答话。

        王佐轻言:“大人,酒多了。”

        光世叹道:“王佐,我知你大才,有些事,你比岳飞看得还透。”

        又道:“鹏举,我到你这里来,确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近二十年前,你到相州考武举来见我,我便极为看重你。你今曰官居一品,拥兵十万,我想好好与你谈谈,也是怕你日后吃亏呀!我长你十数岁,心里一直把你当作个小兄弟看,我可不愿你掉入那些无骨鼠辈的陷阱里呀!”

        岳飞道:“大人对岳飞提携爱护,岳飞没齿难忘啊!”

        光世道:“鹏举,我听说关于叩拜金使之事,今上原本是肯依的,只是民意汹汹,金人又退了一步,最后才行了变通。听说圣上曾言,“好歹只拜一次,便可保长久安宁”。真是叫人无语呀!我们流血拼命,原是为了去跪的吗?此次叫我宣抚陕西,我无兵无将,拿什么去宣国威,抚黎庶。我想金人虽将土地城池还我,必已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我只去收些荒地空城罢了。我估计河南、山东、淮北,情形应都大体如此。”

        岳飞道:“按此次和议,金人应归还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洛阳)和南京应天府(商丘)三京,总算可得重回旧都了。”

        光世道:“还旧都?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吧。去年不是已定临安为国都了吗?你襄阳府离三京最近,如何不让你做准备,发兵过去接收?我从临安走时,听说刘锜已调回临安,任殿前司军都统制,他现在手里的人马,俱是王彦“八字军”兵马,有三万七千余人。听枢密院里人说,圣上有意封刘锜为东京副留守,让他带“八字军”去接收汴京,说是益殿司将校三千多人,俱带家眷一起去。你看,等金人尽数退出汴京后,刘锜从临安出发,全军仅家眷便近两万人,溯江绝淮,凡二千二百里,几时才可到达?显见朝廷对此次和议,也存疑虑,加了个小心,甚或对收复陕西、河南,并不热心,只做个样子罢了。”

        岳飞问道:“大人是认为此次和议或还要生些波折?”

        光世道:“鹏举,此次和议已成,若短时间内又起波折,甚或又闹了起来,你与世忠两军还可有用。我已无兵无将,便操不来这个心了。我以为,若宋金相安,战事停个三年五载,金人再收敛些,哄着些,恐怕你与世忠两军便都没了。绝被打乱建制,分遣各处。你二人也可回临安,高高挂起,任个闲差。你若不想为官,尽可去庐山参禅。我更方便,直接回我陕西原籍去放羊,却也逍遥。”

        岳飞道:“大人所虑,王佐也曾虑到,说的话都和大人一样。”

        光世道:“王佐是个推断,我却是有个实证。郦琼不是投了金人么,听说还颇得兀术器重。郦琼有次与我闲聊曾说过,金人只逞蛮力,不懂借势。若行守雌之策,趴个五八年,朝廷定会把几支能打的队伍搅得稀烂,到时候突然动手,自可一战而定。我料郦琼定会将此策献与兀术,不然此次议和怎会如此快便谈妥了,兀术这个主战的领袖都未有任何阻拦。”

        岳飞长叹,道:“我在鄂州,一直戮力练兵,总思能彻底击垮金人,直捣黄龙。看来无望了。”

        光世道:“鹏举,你的雄心壮志,朝内朝外尽人皆知。但先前赵鼎为相时曾对我说过,他所欲达到的,乃是弃淮保江,与金人划江而治,要我支持他。我当时便想,一国宰辅,存的便是此心?国怎可兴哪。他们文人,悲天悯人,家国情怀,那和平、安定、与民休息、发展经济,一套一套,说得花团锦簇。我只听着好笑,我真是想问问他,这跪着的和平安宁就这么好吗?安宁了你就一日吃十顿吗?你就不会死了吗?我虽肚子里问候了他祖宗多回,嘴上却说的是大人高见。后来刘麟攻淮,我便退军当涂,也是得了赵鼎首肯的。张浚逼我进军,圣上又到了建康,我宋军几路都大败了金齐联军。原本形势大好,若真一鼓作气北伐,不说大功告成,只是夺回三京,兵指黄河南岸,应可做到的。后来在都督府,你不同意张浚的计划,也有你的道理。但总归都是有北伐灭金的雄心的。我当时与张浚闹,其实是为了你。我在宫中的几个故交,已告知我圣上欲让你来接管我的左护军。我故意激张浚,便是等他来罢了我。后来我自己辞了军职,若你将两军掌住,北伐成功有忘。不想张浚动了私心,将事情全弄乱了,才有了淮西兵变。你也不冷静,闹个弃军,大好形势,倾刻间便没了。”

        王佐道:“淮西之事,影响甚大,正是此事之后,眼见圣上便完全改了主意。”

        光世说道:“我有时想到圣上,也觉可以体谅他。今日我们三人,我便将话说开了。圣上生于皇家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父兄俱是了无雄心之人。他原本与帝位无望,恰逢靖康之变,得了便宜,做了皇帝。初时也是惊惶失措,后来慢慢定了神。又有一干武人争气,圣上也便起了一分雄心,对我等放权,扩充兵力。其时也有文臣谏言,不可让我等势大。圣上曾言:“汉高祖大将各将军数十万,方一统天下。”现在想来,圣上当年也曾心生大志。当然也可看作是形势所迫,只能一搏。毕竟秦桧回来后,大呼议合,圣上也是支持的。只是秦桧为相一年,金人当时只是一味要灭我宋国,议和无望,圣上才定了心要打。但从现在看来,当日圣上要打,也只是个以打促和的主意。他赵家天子,哪个都无一统天下的雄心,他也不例外的。先有苗刘兵变,后又有淮西兵变,圣上那若有若无的雄心已是彻底消散了,只剩下个苟且偏安。只要能安,便是跪着安,也是愿意的。听宫内传出的话,圣上对秦桧说,便是皇位让金人夺去,也不能让武人夺去。我有时也忍不住想到,这是要在一种什么样的文化氛围中长出的人,才会长成这样的性情哪。”

        王佐道:“大人,若论我宋国百十年形成的文化,冏异于汉唐,根子便在一个无大志。无大志,便没了一个打出去,与人争胜的雄心与血性,便只得围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算计。便如一个乞丐,满眼只能盯着手中讨来的一张饼,生恐让人夺去,便饿掉了性命。因不能从外部得来,便只能在内部争抢,你只看文彦博当年诋毁王安石变法时所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不是与天下百姓共治天下”,便可见一斑。好大的脸皮呀,外面抢不来,与自家百姓争起利来,倒是凶如豺狗。汉唐之士人,上马杀敌,下马抚民,胸怀天下,逐利宇内。我宋之士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弱如妇人,软如蛆虫,张口便是道德,闭口就是讲理,秉承着牛羊的道德,哪敢去与外部的狮虎争利,便只能在自家的圈内逞狂。宁让金人夺去,何其可悲呀,金人夺去的还少吗?父死于敌国,母逼为娼妓,为人子,不能杀敌,便应自裁。但凡还有半分血性,谁灭了金人,便将这帝位让与他又有何妨?数十代王朝,哪个不亡,哪个不死,便似他家,能传于千秋万世不成。”

        光世狂笑,喝道:“王佐,君之论,当浮一大白。快哉,快哉。”

        岳飞听二人言辞如此激烈,唯有摇头叹息,倒不知如何说话。

        光世道:“鹏举,你如何说?看来不光你的北伐大志难得伸展了,恐怕还会惹身麻烦呢。”

        岳飞只有苦笑。

        王佐道:“我家元帅若不太过执着,应也无事。只是元帅心性如此,曰后之事,便难预料了。”

        光世道:“王佐所言甚是。鹏举,当年诸路大军,只你一路圣上最是放心。当时你最是听命,叫进则进,叫退则退,绝不拖延。但老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你这良臣侍了今上这个主,若臣有抱负,主也有雄心,则是一番君臣风云际会,如管仲之于齐桓,卫青之于汉武。但若臣有雄心,主却没有大志,那臣可就是主的一块心病了。鹏举,你若能再象往年一样,俯首听命,不执着于你的雄心壮志,我料圣上也能容你。但我也知,你是英雄,不是杨析中、吴德之类的鹰犬,有些事你是断不肯干的。如此,则君臣间嫌隙会益深。鹏举,你要好自为之呀。”

        岳飞说道:“此次和议达成,我也觉心灰,请辞军职,圣上却不允。”

        光世道:“鹏举,你若真是灰了心,如何又想去洛阳窥探金人?如何你这鄂州军营里,日日操练不休。你不比我,我退得出,你却不能,除非人家把你赶走。我一军军纪太差,名声太臭。你却不同,你在军内、民间,声望太高。你不是辞了军职便可了事的。但凡你在,只要天下有变,你振臂一呼,必然应者景从。你若想全身而退,只有一法,但你恐怕也办不到。王佐,你可知是何法?”

        王佐道:“扔掉北伐大志,扔得天下皆知、皆信,安心做个顺民。”

        光世笑道:“那你看,你家元帅可做得到?”

        王佐道:“断难做到。元帅因有大志,方成大业。若叫元帅放弃一生执着的信念,恐怕元帅是万万不肯的。”

        岳飞道:“当年刘浩大人在汤阴募兵,我去投他,家母在我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这四个字已成为我一生的信念。我只努力去做我认为该做之事,也就心安了。至于日后,甚或身后之事,我是不去计较的。横渠先生所遗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岳飞奉为圭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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