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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罢张浚再用赵鼎,废刘豫王臣交心


话说郦琼投齐,淮西制置副使刘锜与殿前司摧锋军统制吴锡引军来追,眼见庐州已是一座空城。追到寿春,已是齐军把守。二人只有万余人马,知已无望,乃回。

        高宗在建康得了急报,只惊得目瞪口呆。急命人去追郦琼,说道:“告知郦琼,只要他肯领军回来,朕绝不计较,淮西军俱由他统领,朕绝不食言。”高宗跌坐在龙椅上,越想越急,不禁放声大哭。满朝文武,个个都是惊惶失措,因丞相张浚并未上朝,众人也不知怎处,只是一味劝高宗保重龙体。

        且说张浚因与高宗斗气,告了病,在府中休养。忽得了报,也是惊得魂飞魄散,急赶来朝堂,却已散了朝。众臣三三两两,聚在殿外,你争我论,吵作一团。见张浚来了,都围了过来。张浚一时也没主意,便入宫去见高宗,被宦官挡了,说圣上不适,不见任何人。张浚无奈,只得赶往都督府,将政事堂、枢密院等一众官员都召来开会,个个是唉声叹气。

        张浚定了定神,说道:“淮西遭此剧变,现仅刘锜、吴锡万余人马在庐州,韩世忠、张俊、杨析中都在淮东。若金齐联手来攻,如何了得。我意韩世忠留一军守住承、楚,主力回撤扬州;张俊留一军守住旴胎,主力回撤建康;杨析中人马留少部在泗水,其余都到无为驻守。先保住长江一线,再视情形而动。岳飞那里,令他速整兵马,随时顺江过来接应。”

        有枢密院的官员禀告道:“大人,刘光世原在淮西屯积粮草、军械无数,现都被郦琼带走了。各路大军回撤,军需物资急待筹备。”

        张浚道:“那是自然,此事交枢密院筹办。”

        枢密使秦桧说道:“丞相,仓促之间如何筹办近二十万人马的军需,还要和三司商议。丞相还是要去见见圣上才好。”

        一连几日,高宗既不上朝,也不许官员人宫,把个张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那一帮日日高喊北伐,天天大呼收军权的党羽也都没了主意,只陪个唉声叹气。正没奈何,忽有内侍过来,宣他入宫。

        张浚入宫,见了高宗,跪拜不起,请辞相位。高宗神情冷漠,说道:“你为独相,出了如此大事,你要辞相,朕是准的。但你须将长江一线防御扎牢了,才可辞位,各处军马、物资调配需先办好。至于韩世忠、张俊、岳飞三路军马,都不可轻动,仍在各自原处驻守。调杨析中到无为即可。你且说说,你辞了相位,何人可任丞相?”

        张浚赶跑了赵鼎,那是万万不肯荐他的。还有个秦桧,张浚又不放心,知秦桧一力主和,恐他为相,议和没了底线。便嚅嚅不语。高宗问道:“秦桧如何?”张浚答道:“秦桧有才,但其心甚黯。”高宗叹口气道:“你且去吧。”张浚爬起,出宫而去。

        次日高宗上朝,传旨招赵鼎急赶建康行在,授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又兼万寿观使、侍读,晋升四官,复为左相。赵鼎到了建康,高宗下诏罢张浚相位,令其回府待罪。再宣赵鼎入宫,高宗见了赵鼎,说道:“卿来了,朕便定了心了。淮西之事初报来时,执政大臣处事不当,只有朕不为所动。”

        赵鼎道:“圣上让韩、张、岳三路大军原地不动,确是稳妥。现在对待诸将,尤当静以待之,不然越会增其骄骞之心。如张浚所为,要北伐,却又收兵权,惹出事来,又调几处来救,举止失措,有损朝廷威仪。今日是九月十九,度郦琼过河至今,已一月有余,金齐若有举动,早就动了。时下看来,那边也有问题。臣请圣上传诏至淮北,招抚淮西军将士,虽都去了淮北,定也有不少是裹挟而去的。”

        高宗道:“待朕发配了张浚,下了罪己诏,再招抚淮西将士。”

        赵鼎道:“圣上不可,张浚独相,一众官员帮扶,把事情办砸了,罪在他们,圣上岂可下罪己诏?现张浚已失职位,臣看发配张浚之事可暂缓缓。”

        高宗道:“张浚之罪,当贬黜边僻。”

        赵鼎道:“望圣上三思。”

        高宗道:“你且先回相府,容朕再想想。”

        赵鼎回府,不久宫中内批下达,贬张浚去岭南安置。赵鼎留住内批不发,邀约同僚解救。次日早朝,赵鼎奏议贬黜张浚之事,高宗怒意不松,赵鼎乃恳求道:“张浚之罪,失策而已,凡人计虑,无不欲万全。若因一次失误,便置之死地,后来者有奇谋秘计,何敢说出来。此事关乎朝廷,非臣私爱张浚。”众臣也来附合,高宗怒意方解,命张浚以散官身份任分司,安置于永兴(湖南永州市)。高宗恨道:“张浚误朕甚深,朕便是亡国,也再不用此人。”

        张浚党羽见贬了张浚,乃指责淮西没有防备,请赵鼎调兵驻守。赵鼎喝道:“行朝拥兵十万,若敌攻来,足可抵挡,四处调兵,张惶失措,果有他变,本相自担其责。”

        又有官员发难,问道:“丞相不往淮西调兵,先前所定北伐之事便是罢了吗?”

        赵鼎道:“今日时势便如人患重病,当静心养护,若再加以攻砭,必伤了元气。”

        赵鼎复相之后,以为高宗主意未变,还是要北伐的。便将主要精力用在防范张浚东山再起上了,大肆责难张浚诸多举措有误,又将淮西兵变中应由高宗承担的责任俱转嫁到张浚头上,排挤罢黜张浚为相时任用的主战官员。赵鼎过往总以主战示人,满朝都当他是个主战的领袖。然赵鼎之战与张浚、岳飞之战却是大有不同。张浚、岳飞之战,乃是北伐中原,收复故疆,甚或直捣黄龙,灭金而平天下。赵鼎之战,却是为促和而战,以守为战。在他看来,川蜀繁盛,历来为宋国一大财税来源,虽与夏、辽、金百年相战,川蜀却未遭战祸。现又有吴玠守住陕南,保全了川蜀,长江上游已无虞;岳飞收复了襄阳六郡,驻军荆湖,守住了天下最重之要地,便保住了长江中游无虞。只长江下游,历来有守江必守淮,宋与金齐争夺淮西、淮东,经年不息。赵鼎却不赞同守淮。依他之见,当放弃淮河防线,韩、刘、张三军退守长江,凭长江天险而保江南,则长江下游也可无虞。守战既成,再论和议。

        其时经数年恢复,江南已然富庶,江南士子,多已无北伐之志,主张北伐的,多为河北、河南、山东、山陕南来的宋人。赵鼎受江南士人影响,也已消了北伐之念,只想与金齐划江而治,偏安江南。然赵鼎之议和,却又与秦桧之议和不同,他是一不称臣,二不割地,三不由金人无限索贡。他是既要保住宋国尊严国格,又要保住经济利益。由是宋金虽议了几回,却总不得合。赵鼎的心思逐渐显露后,他在主战主和两派眼中,都不讨喜,终到再次罢相后,客死他乡,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赵鼎见淮西已复平静,便与秦桧一起上奏,请高宗返驾回临安。原以为高宗会有犹豫。因着半年前高宗传诏御驾亲征,发驾建康,又建太庙于建康,立誓与金贼不两立。不想高宗倒不迟疑,准二人所请,又发一诏,诏日:“昔在光武之兴,虽定都于洛,而车驾往返,见之前史者非一,用能奋扬英威,递行天讨,上继隆汉,朕甚慕之。朕荷祖宗之体,克绍大统,夙夜危惧,不常厥居。比者巡幸建康,抚绥淮甸,既已申固边围,奖率六军,是故复还临安,内修政事,缮治甲兵,以定基业,非厌霜露之苦,而图宫室之安也。故兹诏谕,想宜知悉。”过了几日,高宗起驾,赵鼎、秦桧暗喜。

        列位,数月前高宗入建康,又是建祖庙,又是立誓言,都以为这位天子要定都于建康,来与金齐争胜。未曾想,形势突变,这位天子,祖宗灵位也不要了,发的誓言也不守了,反拿个汉光武帝来搪塞,急匆匆回了江南腹地,临安。

        书分两支。话说郦琼到了准北,刘麟告知他,因金国挞懒、兀术要到汴京来,刘豫已赶回去了。诏令郦琼诸将,将诸事安排妥当后,随刘麟回汴京受封。郦琼在淮北忙了一月有余,诸事都安排好了,留下几个将领掌管军营,率众将随刘麟回汴京。刘豫在文德殿召见淮西诸将,依之前所许,封郦琼为靖难军节度使,知洪州,拜为神武前军元帅,淮西众将,也次第封赏。一时间一片欢腾,山呼万岁。刘豫赐宴,为众将接风。李成、孔彦舟二帅也来了汴京,都来作陪,与众人交谈甚欢。刘豫命三帅都留在汴京,等挞懒和兀术过来,共商伐宋大计。

        原来自郦琼夜渡淮河,见过刘豫之后,刘豫急差人赶往金国,告之淮西之事。刘豫认为淮西军一且过了河,则淮西空虚,正可进攻。乃请金国发兵南来,联手突被宋国江淮防线,扫平江南。又说郦琼愿为前锋,率军攻宋,以为报效。金熙宗接了刘豫奏报,便与挞懒、兀术商议。其时金国国相,大太子粘罕刚刚病逝。刘豫在金国的三座靠山,金太宗、喇罕、粘罕都死了。挞懒深恶刘豫,早已生了废他之心,兀术也烦刘豫无能,拖累了金国。当下三人议定,先遣女真万户束拔为元帅府左都监屯兵太原,以渤海万户大挞为元帅府右都监屯兵河间。挞懒、兀术稍后各带军马去汴京,废黜刘豫。因恐刘豫得了郦琼十余万兵马,势力强大,乃传诏刘豫,说恐郦琼反复,令其先解散淮西军,等候挞懒、兀术将兵马准备齐备,到汴京来与他一同伐宋。

        刘豫得了金熙宗诏书,郦琼正好举事。刘豫无奈,只得先回汴京,指望先见了挞懒、兀术,好与二人商议淮西军的事。那知过了月余,也未见挞懒、兀术来到,倒是郦琼领众将到了汴京。刘豫再向金国催问,却是叫他不急,金国勃极烈人员变动,需耽误些时日。刘豫无奈,只得告诉三帅,都在汴京等候。

        且说直到了十一月间,挞懒、兀术才领军到了汴京,离城三十里扎下大营,传令刘麟来见,商议军务。刘麟领一队军马来到金军大营,不料金军马军从两侧冲来将其围住,擒获刘麟。兀术带兵奔入汴京城中,刘豫正在讲武殿射箭,兀术与三个猛将突入,下马抓住刘豫,一起到汴京正门宣德门,金兵接应,将刘豫带到城外金明池囚禁。次日,兀术召百官上朝,宣诏斥责刘豫,废其帝号,废齐国国号。

        那郦琼刚投过来不久,乍逢此变,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随班听命。看李成、孔彦舟都很坦然,他也心安。

        兀术以数千铁骑封住宫门,令小校在城中四处巡逻、宣告:“即日起免签百姓从军;免收商户、百行之“免行钱”;缉拿盗贼、捕杀强人,还民安宁;奉宋人少帝赵谌(钦宗赵桓之太子)来汴京。”于是汴京人心稍定。兀术又设行台尚书省于汴京,以张孝纯为行台左丞相,李孝杨为右丞相。原齐国左丞相张昂调知孟州(河南焦作),原右丞相李邺知代州(山西忻州市)。以女真人胡沙虎为汴京留守,李俦为副留守。各军都令所征“签军”解甲归农,宫人都放出改嫁。搜罗刘豫国库,得金一百八拾二万两,银一千陆百万两,米九十余万斛,绢二百七十万匹,钱九千八百余万缗。

        刘豫见了挞懒,说道:“王爷,我父子并无何处对不起大金啊!”挞懒道:“我大金扶你为帝,原要你做大金屏障,你却年年请益兵将,年年请助粮饷,却又年年兵败。不仅拖得我大金好苦,这齐地百姓也被你拖得好苦,何日才得归服我大金?你看当年赵氏少帝离开汴京,百姓竟有自焚赴死的,号哭之声远近相闻。现今你被废,哪有一人怜你,你尚不知自责?”刘豫无言以对。乃迁刘豫父子至临潢(今内蒙巴林左旗东南波罗成),封为曹王,赐田宅居住。九年后,刘豫死。

        且说郦琼与众将,都窝在他府里,也无人问,又见满城金人铁骑,不知如何是好,可又无处可去,甚是愁苦。这曰午后,忽来一队金兵,当头一个军校,见了郦琼单膝下跪施礼,说道:“小的奉梁王殿下(金兀术已封了梁国王)令,接元帅和各位将军赴宴。”郦琼大喜,扶起他问道:“梁王殿下在何处?”军校答道:“王爷在城外军营相候。李成、孔彦舟二帅,也差人去请了。”郦琼见他言辞甚恭,便不迟疑,和众将骑了马,随他们出城。

        到了金军大营,兀术、哈迷蚩已带着一帮金将出大帐来迎,李成、孔彦舟带几个将领也到了。郦琼正不知如何施礼,兀术已哈哈大笑,抢上两步,给他肩上一拳,说道:“都是老相识了,从北打到南,郦琼,你可没少叫我吃苦头啊。将领们也不用挨个介绍了,待会儿酒吃热了便都熟了。”拉了郦琼,便往大帐进。又叫道:“李成、彦舟,你两个我便不管了,自把酒吃好。”李成、孔彦舟已和兀术联手打过几次仗了,知他豪爽,都嘻嘻哈哈跟着入帐。进了大帐,兀术便让李、孔二人坐他近前,拉了郦琼与他同座。这酒宴也不似宋人的精致,只是些或整只,或大块的烤肉,都用短刀割了吃。酒也是一罐罐摆起,俱用大碗来喝。三帅的十余个将领都和金将杂坐一处。

        待众人都坐定,兀术举碗酒说道:“这些日杂事太多,怠慢了三位和众将领了。李、孔二位不说,郦琼刚来不久,确是怠慢了你和你的兄弟们了,我也不客气了,先自罚一碗。”仰脖将一碗酒干尽。郦琼大为感动,说道:“郦琼何能,能得王爷高看?”也将一碗酒饮尽,他那几个将领也都陪饮。

        兀术道:“都是上马打仗的人,不须客气,先把酒肉吃好,再来说话。”叫手下金将道:“你等都要敞开酒量,把众将军们陪好。”一时间一帐的金宋武将,你请我敬,热闹非常。酒至半酣,兀术问道:“你三位都是刘豫的元帅,我今废了刘豫,你三位如何说?”

        李成、孔彦舟说道:“刘豫本是狼主们立的,立废自是狼主们做主。”郦琼也跟着点头。

        兀术又道:“齐国已没了,三位可愿做我金国的将领?”

        李成、孔彦舟答道:“梁王殿下盖世英雄,敢不相随?”原来熙宗即位后,已封兀术为梁国王。

        郦琼也知已无处可去,遂答道:“愿随梁王殿下,效命沙场。”

        兀术大喜,说道:“你三个我向来敬服。李成如今还可开三百斤强弓,若年青二十年,我不是你的对手。”李成忙道:“殿下抬举老臣啦。”

        兀术又道:“郦琼,你是刘光世军中一等一的猛将,领八千人便抢了寿春,将刘麟十三军的几万守军击垮,好生了得。都说淮西军中,王德与你并列,但在我看来,那王夜叉怎可与你相比?他只会上马杀人,还能干什么?你却能将淮西连兵带民带物资,全给撸了走,乃是大手段,大谋略。”

        郦琼听兀术这般夸赞,大受感动,说道:“郦琼得遇梁王殿下,乃三生有幸。当为殿下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孔彦舟见兀术赞了李成,又夸郦琼,却未说自己,便笑道:“王爷如何不夸夸我?”

        哈迷蚩笑道:“老孔,你打一处便抢一处妇人,你那里恐怕美妾便有几十,我等哪个能有你厉害,有你精神。这般夸你如何?”众人都是大笑。

        兀术站起,大声喝道:“李成、孔彦舟、郦琼听封。”

        三人一听,忙离了座,在兀术前面跪下。兀术说道:“本王受大金国熙宗皇帝委任,全权处理刘豫齐地事务,今废齐国国号,封李成、孔彦舟、郦琼为我金国将领。封李成为武安军节度使,孔彦舟为淄州镇抚使,郦琼为亳州防御使,另加封骠骑将军。”三人叩首谢恩。兀术便再给三人敬酒,众将也都来敬。三人吃得大醉,当晚便宿在金营中。

        次日,三人醒了酒,吃罢早饭,都来见兀术。兀术说道:“昨日酒是吃好了,今日且说些细事。李成,你一举十万人马现驻在长水(河南洛宁)、伊阳(河南嵩县)一带,孔彦舟一军八万人马驻在蔡州(河南汝南),郦琼的十余万人马现在还在淮北。你三人现为金臣,我便不遮掩,你们三路人马都须大幅裁撤。”

        见三人都不说话,兀术又道:“李成、孔彦舟二位,你们当比郦琼清楚我国内现状。这两年我在国中除整训兵马外,重点乃是协助熙宗皇帝实施变法改革。你三位虽是武人,也定懂的,一国实施变法,实是已面临危局,不得不变了。我金国国内且先不说,只刘豫这里,早已是民不卿生,民变四起,经济已近崩溃。我兴兵十年,既有横扫天下之志,也有开万世太平之愿。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宋国未曾灭掉,他反倒越打越强,而我大金却是越打越穷,越打越弱了。不瞒三位,国家养不起这许多兵马了,百姓也负担不起了。只有将大量裁撤的军人归于农商,发展经济,才是长策呀。我王叔挞懒几年前便呼吁与宋议和、休战,也是我年青气盛,一力反对。现如今也略懂了些事,方知战争必须停下来,与民休息。王叔已回京,正与宋使商讨合议,若此次合议达成,国家还要这许多军队何为?我们都是领军之人,谁不愿自己手下兵马越多越好,权势越大越好呢。但兵在精而不在多,三位当是懂的。前次我三万人马去攻商州,王贵仅一万精兵,硬是让我进不得一步。岳飞十万人马,守住长江中段如此宽广防线,可见他兵马之精,好用。你郦琼八千人可破刘麟数万之众,也可见精兵才好用。刘豫兴兵,动辄数十万众,李、孔二位当是知晓的,到底多少是可用之兵啊?

        三人听兀术说得实在,都沉思片刻,李成便先说道:“既如此,但凭梁王殿下吩咐。”孔、郦二人也都点了头。兀术大喜,说道:“我便知三位是我大金良臣,当能体谅国家难处。好,我意李成你一军留三万人,其余都裁掉,我差人协助你,令各地州县接人安置。现在全国都在动,裁撤的人员既可就地安置,也可回本乡安置,国家都有政策的。只要都安置稳妥,发展生产,诸事才有可为。”李成点头答应。

        兀术又对郦琼说道:“你一军我给你定编四万,只是裁撤的人员却是复杂,江南过来的若要回去,我却是舍不得的。民为国之本,民都没了,哪还有国。只望你多费些心力安抚众人,都留在金国参与生产。你那里我自会传令,人员安置须有些优惠政策。”

        郦琼道:“梁王殿下真乃是领军良将,治世能臣也,郦琼钦服。我定尽全力,做好裁军之事。”

        兀术道:“好,你三位不光要能领兵打仗,也要学习理政安民,日后必得重用。”

        孔彦舟问道:“王爷,我一军留多少人?”

        兀术道:“不是我说你,你那一军军纪太差,须好生整顿。你一军留两万人,我知你有手段,自会将他们治得服服贴贴。望你用心办事,莫叫我为难。”

        孔彦舟道:“王爷放心,此事我定会办好。”

        三人辞了兀术,各往回赶。郦琼到了淮北军营,留守的将领将众军约束的也还平稳,他虽去了月余,军中也不慌乱。郦琼将裁军之事与众将商议,又将安置政策在军中传达,也多有兵士愿意御甲归田的。正忙了几日,兀术又赶来了。原来兀术不放心淮西军裁军,恐生祸乱,安排好汴京的事,也带人赶了过来。却见淮西军军心稳定,诸事都在推进,不觉大喜,暗赞郦琼是个能臣。兀术也帮他安抚众军将,推动裁军执行,忙些时日,眼看诸事都上了路,兀术也准备回金都去,乃找郦琼谈心。

        兀术说道:“郦琼,我听说你早年追随宗泽,在前线打仗,汴京失守后,你领七百余人往南,退到江南后已聚了近十万之众,你领他们做了游寇,四处劫掠,后受刘光世相召,才入了他淮西军。我还一直担心你不肯为我金国效力呢?”

        郦琼道:“实话说来,早先与金战时,我每见金军元帅、主将,甚或是王族,都身先示卒,亲冒矢石,冲杀在前,便觉敬服。反观宋军主将们,多躲得远远的,还自称是“持重”,我便料定宋必大败。后到江南,入了淮西军,虽见宋军几路战力提升,日渐强悍。但宋国朝廷还是一味防范武将,你越能战,他倒越象防贼似地防你,我已觉心寒。淮西之事,不就是以文臣压武将,要收武将兵权,方才弄成这样的吗?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肯受那群鼠辈作贱,这才反了,断不再为他宋国效力。自见了王爷,我更定了心,要做金臣,为金灭宋。看王爷,便知金国君臣之志,乃是荡平天下,一统宇内。哪似那宋国君臣,只思偏安江南,苟且偷生。我前几日听说赵构已回临安,秦桧又做了丞相,我便知此君相二人胸无大志,都是苟且之辈。金国早已喊出了“中华一统”,宋国却抱定个偏安江南,我怎肯再做他宋臣?”

        兀术又问道:“你看此次议和,可能达成?”

        郦琼道:“以我看来,此次议和必成。议和达成后,王爷正可专注于国内变法改革,发展经济,整顿兵马。而他宋国君臣,则正好趁机收武将兵权,打乱建制,方才安心。江南之地,最养人,也最害人,不出十年南朝必又是文恬武嬉,国富民弱,君无争心,民无大志。是时王爷再兴兵南征,必可一鼓而下。”

        兀术道:“宋金议和达成,两国休战罢兵,宋国也定会将主要精力放在发展经济,提升国力上。况且江南土地肥沃,水量充沛,本就富庶,若再得十年发展,岂不是更富更强?你怎说十年后我再兴兵,必可一鼓而下?”

        郦琼道:“王爷,若论一国,因富而强,放之于汉唐盛世,自是正理。汉唐富强,四夷宾服,万国来朝。但这个富,放在宋国,却是引向了一个弱。王爷请想,当年宋国都于汴京时,若论财力,论富庶,乃是远胜于夏、辽、金的,为何总是处求和,四处纳贡?终一战为金所灭,那百十年来汴京城里积攒的财富,不都被一锅端走了吗?以我看来,任他南朝如何发展经济,积蓄下万千财富,断不会让他变强,而只会让他更弱。”

        兀术道:“我也读过许多你汉人的典藉文章,早知国强必先富,汉武因承文景积蓄的财力,方才击溃匈奴;唐宗先臣服于突厥,也是国富之后才兴兵征伐,终将突厥赶走。国富而强,原是正论,你这“富弱”之论,我倒要请教。”

        郦琼道:“王爷,郦琼早知王爷好读南朝典藉文章,喜好南朝文化。郦琼闲暇时也好读点书,且从这文化上来说说宋国之“富弱”。以我看来,这文化可分为强势文化与弱势文化两类,但凡以自强,以开拓,以平天下,抚远方为根基的文化,都可称为强势文化。如汉唐之时,开万里边疆,拓万里国土,敢犯者,万里之外也必诛之。盛唐之时,将军不灭人国都不敢自称将军。其时之文化,磅礴大气,雄浑辽阔,其时之富才引向一个强。宋之宋人,与汉之汉人,唐之唐人,虽一脉相承,种族承续,却因着宋国百余年间的一种弱势文化的传播,生生割断了汉唐雄心,汉唐血性。我想千百代后,这片土地上的人,会自称汉人、唐人,却断不会称自己为宋人的。这种弱势文化的兴起,根源就在于这个国家开拓精神的丧失。宋国虽结束了五代纷争,但仅继承了不足汉唐一半的国土,关键是这个宋国,从立国之初,仅几次征伐后,便丧失了开疆拓土,一统天下的雄心大志。历代宋君,只以守成为要,再无打出去的勇气。一个国家,一种文化,但凡不再追求扩展,便会内收,恰如一轴书画,你不将他展开来,他就会反卷回来。宋国没有了打出去的雄心,宋国的文化也就没了汉唐文化的雄气。这种没有雄气的文化,反过来又更深地消磨国家的雄气。我看百余年来的宋国文化,只在一个圈子里打滚,所谓“螺丝壳里摆道场”罢了。一干文人,但只围着那几本书、经,翻了又翻,控了又挖。没了打人的勇气、能力,便挖出个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高论,聊以自嘿罢了。既无了开疆的雄心,又无了打人的勇气,便只能不断地追求纤细、精致、以雅自诩,以弱为美。汉唐士人,上马杀贼,下马行文;宋之士人,手无缚鸡之力,文无雄阔之气,只一个个无病呻吟,倒自诩为文化。”

        兀术哈哈大笑道:“郦琼,照你一说,我再不敢好你南朝文化了。北国之地,虎狼环伺,我若也纤细文弱,早被人撕碎吃了。”

        鹂琼道:“王爷,我且说个故事,你看这宋国文化,没了雄气,便是何样。我在江南,闻听江南士人饮茶,颇多讲究,仅一个彻茶,便是颇费周章。他们讲究的是,沏茶,以山泉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取山泉,万万不可造次,须轻轻地舀起,轻轻地放人,轻轻地担回,再轻轻的煮沸。否则,水就会受伤,而受伤的水沏的茶,味道是有伤痕的。”

        兀术惊怪道:“茶如何有伤痕,吃了一刀不成?”

        郦琼笑道:“王爷,吃饱了无事干,银钱又多,又无开疆之志,那便只有拿些闲物说事罢了。这便是宋国文化。”

        兀术道:“你说到吃茶,我倒想起一事。其时我军攻入建康,杨邦乂宁死不屈,我虽杀了他,却也是敬他的文人风骨的。我传令各军对城中文人不得肆意羞辱。赶巧我手下一个平章去一个教授府里交待事,那教授请他吃茶,我那平章,怎懂这茶里的门道,举盏就饮。那教授不悦,将那沏茶、饮茶的门道说与我那平章,且满脸不屑,满眼讥讽。我那平章一个北国粗汉,受他轻视,也是大怒,立马吩咐手下将那教授老母妻儿都拖到庭院来要杀。那教授顿时傻眼,吓成了一堆烂泥。我那平章也未杀他家人,见他那副怂样,只是在他茶碗里尿了泡尿,大笑而去。”

        郦琼道:“当一种文化失去了向外拓展的能力和勇气,他就只能不断向内挖掘,在琐碎上去下功夫,去精致化。这便是一种弱势文化。王爷请想,以这种文化熏陶出的文人,被用来压制武人,执政朝政,最终是个什么局面。”

        兀术道:“郦琼,我明白你的“富弱”之论了。宋国已从各个层面丧失了向外扩展的雄心和能力,就是给他发展的机会,他积蓄再多的财力,国力,也只会不断在无用之事上消耗,正如当年徽宗将国家财力大量消耗在“花石岗”上一般,这种文化熏染下的国家只会越富越弱。”

        郦琼道:“王爷,这种文化还有一个更可怕处,便是他的传染性。金国军队这几年战力渐弱,跟金人这些年接触、吸纳这种文化有很大关系。王爷当知,当年辽人何其雄健,全面汉化后便日益孱弱,终至亡国。宋国文人曾自夸,任他北国人雄健,但入了中原,先泡软他三分骨头,若再入了江南,保管他断了脊梁,筋骨俱销。我知王爷在金国,已在大量任用汉人官员,请王爷仔细。若金人都被这种文化渗透,金人以后必也尽数软化。”

        兀术和郦琼,畅谈一曰。兀术要走,交待郦琼道:“郦琼,我知你是能臣,你将裁军之事办完后,便领军马去亳州上任。我先回京去,待我日后兴军,必请你同去。”

        兀术赶回金都,郦琼整罢军务,也去亳州。郦琼为金臣,后随兀术伐宋,多建功勋。因阻止兀术屠杀亳州百姓,备受亳州百姓拥戴。驻亳州六年,封为武宁军、泰宁军节度使,后又升任归德尹、金紫光禄大夫,辛劳王事,死于任上,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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