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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四兄弟得配良马,黑牛皋千里来投


书接上回。几个员外听周侗言语慎重,也都郑重说道:“请先生道来。”

        周侗说道:“八年前,我让四个儿郎结拜为兄弟,本意就是让他四人效仿桃园结义故事,一生相互扶持。今日我重提此事,只是想到孩儿们都已长大,曰后结伴出行,我等又不在近前,只有靠他四个自己相扶相帮。我想若京师大考都中了,按国家制度,当入军伍。入了军伍,便有个功劳前程的相争。然军中相争,最终还是凭借战力。我虽则这些年在村中,少有外出。但早先也知我大宋,北有辽国占燕云,西有夏国占庸凉,我大宋形势危急。后宋辽澶渊盟约,两国百余年无大战事。西夏与我国相战数十年,也稍安宁了。然战守形势未变,我大宋总处在危势。今日在县主李春大人处,听他说起辽国气势已消,而今又有个金国,凶焰正炽。李大人担心边塞恐将又起战事。因之我说四个儿郎入了军伍,恐兔不了要上战阵。这上得战阵,兄弟相帮相助最是紧要。既使有难,兄不弃弟,弟不弃兄,才可保一众的周全。岳飞是我义子,不是我高看他,若入军中,你们三个儿郎须仰仗他护持。这我已叮嘱过他,他自会记挂在心。岳飞心性沉稳,智识宏大。不是我酒后夸囗,三位员外的儿郎只有跟定了岳飞,方才有个周全,方可有个功成名就。我这句紧要话,望三位员外记在心上,私下里也好叮嘱自家儿郎。也是我想的远,我只怕哪个日后功名在前,利禄在后,又受人挑拨,一时生了私心,忘了兄弟情义。这却是我所最不愿见到的啊!”

        陶举人听得周侗这番话,便也说道:“三位,周老兄这是肺腑之言哪。以我看来,咱说句敞亮话。三位的儿郎若与岳飞相争,断是争不过的。若起私心,借外人之力,那可就坏了兄弟结拜之意啊。我看这天资性情,自是天定,就当各安天命。周老兄那句“跟定岳飞,才可功成名就”。三位应叮嘱自家儿郎,这个甚是紧要。说句不当的话,若无岳飞,三位员外的儿郎,功业也是有限哪!莫如学那关羽、张飞跟定刘备,叔宝、尉迟跟定太宗,方可成就一番功名。”

        三位员外听了两位师父这番活,略一思量,便得了要领,王员位便道:“两位师父的话,我等都听懂了。这等直白之言能从两位口中说出,可见不把我们当外人,确是肺腑之言。今日这番话,我们自当叮嘱儿子们,只认准那四个字‘跟定岳飞’,两位师父但请放心。”

        老哥儿几个交心话道出,都觉畅快。吩咐再添酒来,只吃得尽欢而散。

        次曰午饭过后,周侗正在房内看书,县上一书办寻来。施礼后说道:“李大人命小的送来了小姐的庚贴,说面呈周老先生。”周侗心喜,谢过书办,不提。。午后岳飞过来陪义父说话,汤怀也跟了来。见他二人进屋,周侗道:“汤怀也在你大哥处呢。”汤怀道:“今日跟大哥习完早课,弟子没回庄上,就在大哥处胡乱吃了些,陪大哥和岳大娘说话,大哥说到师父这里来,弟子就跟来了。”周侗起身从书案上拿起庚贴递与岳飞,说道:“李大人把他女儿的庚贴差人送来了,你拿回去交与你母亲收好,再过来说话。”岳飞答应,接了庚贴和汤怀回去。见母亲说了此事,岳母大喜。打开庚贴,看那小姐姓李名娃,表字孝娥,怪的是生辰竟与岳飞同月同日,端的是天设的姻缘。岳母心喜,收好庚贴,告谢祖宗、夫君,说道:“赖祖上保佑,我儿今朝这就定了亲了。日后完了婚,断不可怠慢了李家小姐,你可记得。”岳飞道:“母亲放心,孩儿记得。”那汤怀笑道:“大哥定了嫂嫂,今日须请我吃酒,不然今日我便不回去了。”岳飞也笑道:“你只知嚷叫要吃酒,师父还有话说,我们先过去,若无甚大事,定留你吃酒。”

        二人来到周侗房中,周侗说道:“飞儿,明早你随我去县上拜你丈人,我这里拿些银两,明日去县上买些礼品,你好拜谢岳丈。明日你早些过来,我们走了去。你岳丈定要管待酒饭,便不骑马去了。”那汤怀说道:“大哥去拜岳丈,哪须师父拿银子买礼品?弟子去家中挑几样上好的给大哥带上。师父既不想骑马去,我回去安排庄上套车马来,送师父和大哥去,岂不省事。”周侗道:“那难为了你这片心,如此也使得,也是你们兄弟的情义。”汤怀又说:“等会儿大哥跟我回庄上,挑几样礼品,大哥就在我那里歇了,明日坐车来接上师父,岂不更是便当。”周侗道:“如此也好。”

        第二日,周侗与岳飞同到了县衙,通报进去,不一时,李春迎了出来,同入内堂。岳飞奉上礼物,又行大礼,谢了岳丈赐婚。三人坐定吃茶说话。稍坐一刻,李春吩咐摆酒,三人坐下吃酒。岳飞敬了岳丈、义父后,三人说些明年武举会考之事。岳飞问道:“义父、岳丈,内黄县属大名府管辖,听说我等会考却是去相州,不知为何?”周侗道:“那就请你岳丈说与你听,你也好知晓些国朝旧事。”那李春便道:“贤婿,这大名府又称作天雄军。‘控扼河欮,北门锁钥’,是我朝在大河以北的最要紧一处军州。想那仁宗庆历年间,辽人陈兵通、蓟、唐,欲犯我大宋。朝内一班肮脏官员只撺掇着圣上迁都洛阳,以避兵锋。幸得吕夷简大人上书,陈迁都之敝,力请圣上发兵抗辽。并建言圣上升格大名府为京师,作一陪都,以表我大宋敢战之心。幸得圣上纳了吕大人的建议,定大名府为北京。增调兵马,大修城廓。辽人见我抗争之心雄壮,因此消了来犯之意。百十年来,这北京大名府常驻劲旅,日夜备战。似这武举会考之事,毕竟铺排过大,恐不利武备,如此大名府所辖各县,便定下了在相州会考。

        岳飞谢了丈人赐教,又扯了几篇闲话。李春忽然对周侗说道:“大哥,前次鹏举在校场演武,我看他用的那匹马不甚强健,若是后年得去京师大考,用那驽马恐有不妥。”周侗便道:“前日已与几位员外说起这马的事,已差人去北地寻访走私的马商,不日应有消息。”李春道:“诶,大哥,鹏举是我女婿,这寻匹好马,岂用那几位员外费心。我那后院之中养了十来匹好马,待吃罢酒饭,只管去挑。若无中意的,我却还有一匹,只是有些麻烦。不消说,吃罢酒,且去看来。”

        三人吃罢酒饭,一齐去后院看马,早有那马夫赶来侍候。岳飞喜着白衣,由是看了几匹白马,伸手在那马腰处运劲一按,那马便塌了腰,无甚满意。岳飞道:“岳丈,这些马若是出行代步尚可,若上阵冲杀,却是不能。”李春道:“鹏举,我当年也在军中多年,岂不识马。让你来看,只是试试你的眼力。既如此,我还有一匹,另拴在一处。只是那马很是麻烦,你且仔细。”当下令那马夫:“取套杆来,小心侍候。”那马夫取了套杆,小心过去,开了一角门。门刚打开,一声长嘶,窜出一畜生。看这畜生,身长一丈,通体泥灰,也看不出个颜色。那鬃毛长可及地,一双环眼圆睁,直似一长发妖怪。看这马窜出,马夫大叫“岳大爷小心。”说不得,那马窜出,看定岳飞扑将上来,举蹄便踢。岳飞才把身子一闪,那马又回转头来乱咬。岳飞往后又是一闪,顺势一把抓住了马鬃毛,另一手使二指望那马的脖颈处着实一戳,那马立时一抖,再不敢乱动。

        俗话说,“物有其主‘’。这马便该是岳飞来骑,自然就服了他,动也不敢动,任岳飞牵定。岳飞仔细一看,这马身长一丈,蹄至腰有八尺。头如搏兔,眼似铜铃,耳小蹄圆,尾轻胸阔,端的是匹好马。但一身泥污,也看不明个颜色。岳飞叫那马夫取来刨刷,又提了水来,将那马细细刷洗,又叫把那鬃毛修剪整齐。再看时,果真好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岳飞伸手在那马腰眼处尽力一按,却是纹丝不动,大喜。把马拴好,过未谢了岳丈赐马。李春又命人取一副好鞍辔备在马背上,周侗看了,也是连声喝彩。

        父子二人别了李春回去,岳飞骑马,周侗乘车。周侗让岳飞试那马的脚力,岳飞催马飞奔,那车夫也赶着马车紧跟,早把那马车甩得没了影。父子二人到家,歇了一回。周侗正跟岳飞讲说驾驭这北地战马的一些关窍,王贵、汤怀、张显就来了。原来那车夫回去一嚷嚷岳飞得了好马,汤怀便去叫王贵、张显同来观马。看了这骏马,几个都是艳羡不已。师徒几个又谈了一会儿马经,说笑一回,不提。

        过了些日,差去买马的人回来了,带回一马商,还有十余匹好马,都拴在了演武场上。几个员外也过来了,都来看挑马。那王贵喜穿红袍,便挑了匹枣红马,试骑了几圈,甚是得意。汤怀、张显因见岳飞骑白马,也各挑了一匹白色儿的马,试了几圈也觉满意。周侗给三个徒弟相了相马,也觉不错。三个员位当即与马商交割,一匹马合二百八十两纹银,三位员外是大大地出了次血。列位,自燕云十六州和庸凉之地握于外族之手后,中原马价是大涨,辽、夏对好马流向中原管控甚紧,大宋军队中,军马都是奇缺。有宋一朝,凡有战,以步兵对阵辽、夏骑兵,兵士折损颇重。后来岳家军幸得杨再兴和牛皋大胜北齐,夺了一万八千匹军马,方才建了背嵬军马军,也仅配骑兵八千,以一万步军协同。宋时缺银,最高两千钱方合银一两。一个禁军兵士,高薪者一月才俸银一两,可当现如今月薪一万。这三匹马,就相当于三位小爷各配了一辆豪车呀。

        几个儿郎都配了好马,岳飞又定了亲。这汤员外高兴,力邀一众人等去自家庄上吃酒。依着周侗,义子定了亲,应由他来破费,请大伙儿吃酒耍玩。这汤员外却是坚持不肯。只说是从小看岳飞长大,已当了儿子相看,今日一定要由他请顿酒。他日岳飞成亲,再由周侗来请。

        列位,自岳飞校场内名扬内黄,又兼得知县李大人赐婚,几位员外都已对岳飞分外高看了。现如今看来,一县令,七品芝麻小官,不以为意。殊不知,这都是因着明清之时,官吏人数膨胀,卖官鬻爵,方使这官位跌了价,贬了值。北宋年间,官制极严,国家视官职极重,不肯轻授。那一县之主,为正七品,在宋时,已是高级官员,又称“面朝官”,有上朝面君奏事之权。不由地方任命,直接由京官调任,权柄颇重。宋家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县令赫然列于士大夫之列。这才有了“抄家县令,灭门令尹”之说。因是这汤员外今日坚持要请酒,一贺岳飞定了亲,二贺三个儿郎都得着了骏马,其实已有个巴结、奉承之意。周侗如何不明,也便不再坚持。一众人骑马乘车,都去了汤员外庄上,不提。

        都得了骏马,兵刃也都称手。几兄弟每日在演武场上操练。周侗年岁已高,也都是由岳飞指点几个师弟。这日几人练罢,在师父屋里吃茶歇息,听得外面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听人叫嚷:“此处可是周侗老先生住处,老先生可在?”嗓门宏亮,声音粗鲁。岳飞几个出门来看,一人一马已到跟前。看那马全身如墨,乌黑锃亮,是一匹乌骓马。马上一大汉,黑头巾、黑坎肩、黑袍、黑靴,更衬着一张黑脸。看年纪和几兄弟差不多。身材魁梧,膀阔腰圆。汤怀精怪,问道:“兀那汉子,你是何人?在哪里烧炭,来找周老先生何事?”大汉听汤怀说烧炭,知是笑自家黑。看他人多,又都雄壮,也不好生事。便道:“俺是陕西关中人氏,俺爹让俺来寻周侗老先生,寻问了多处,方才找来。你们是何人,可知周先生住处?”

        岳飞听他是关中人,又听是奉父命来寻义父,恐有些关联,便上前说道:“周老先生是我义父,你且下马随我进院,义父正在屋内。”那大汉随几个进屋,一见周侗,倒身就拜,说道:“老爹在上,俺牛皋给老爹叩头了。‘’连叩三个响头。周侗惊问:“你是何人,为何给我嗑头?”那汉子道:“老爹,俺名叫牛皋,关中人氏,俺爹牛元春。俺爹说他与老爹是当年关中军中的旧友。因之叫俺来寻老爹。”听是牛元春的儿子,周侗连忙叫他起来,细细看来,似有些当年老友的眉眼。问道:“你爹现在何处,如何你一人到此。记得我从关中调去京师时,你爹已有了一儿一女,我时常还去你家与你爹吃酒。当年还没有你呢。”牛皋逍:“好叫老爹得知,俺娘五十岁时怀了俺,爹说也不差多了这一个,还说老来得子是福气,因是叫俺娘生下了俺。俺娘前些年逝去了,俺爹去年也过世了,叮嘱俺来找老爹,说与朋友通信,知老爹在大名府内黄县。俺便寻来了。”周侗听说牛元春已逝,不觉悲凉,说道:“算来若你爹在,今年也该六十有六了。当年在关中,我与你爹甚是相投。你爹是关中人,又在本地娶妻生子,家也安在驻军的县中。因之我常去你家盘桓。哎,你哥姐现在何处?”牛皋道:“俺哥牛成现也在军中,俺姐牛凤早已嫁人,也是嫁在本地。现在俺两个侄子都比俺小不了多少咧。”周侗问道:“你爹叫你来寻我作甚?”牛皋道:“俺爹对俺说,俺牛家的功夫,在军中也莫想挣出多大个功名。让俺来寻老爹,求老爹收俺为徒,方能求个进身?”

        周侗豪爽之人,旧友之子千里寻来,如何不收。便道:“既然你爹遗命来寻我,我便收你为徒。你这四个师兄弟都有结拜之义。你入我门,当与他们结为兄弟。”牛皋忙道:“使得,那是俺的福分。”周侗当即让岳飞等摆好香案,让他五个又行了结拜之礼,念了结拜之辞。拜罢,几个论了年岁,那牛皋此玉贵略小,比汤怀略大,排在了老三。周侗道:“牛皋,为师这两年年事已高,门中之事,都是你大哥处置,几个师弟也是他在带。你的武功由大哥指点,你大哥代师传艺,你须凡事听大哥吩咐。”

        那牛皋看岳飞虽长得比自己略高一分,身体健壮,但斯文儒雅。想到自己力大如牛,从小随爹习武,心中便有些不服。周侗如何看不出,便道:“牛皋,你可是一直跟你爹习武?你使什么兵器?”牛皋道:“师父,俺爹把他那对四楞镔铁锏传给了俺。”周侗便道:“快取锏来我看。”牛皋去院中马鞍的插刃处拔了双铜,进来递与周侗看。周侗接锏细看,睹物思人,不觉泪下。悲伤一刻,收泪说道:“岳飞,牛皋力大,他家锏法我也知晓。我往日教你那枪夹锏的用法时,也曾专与你说过些锏法。你带牛皋出去场上试试,用心指点,也不枉做他大哥一场。”把锏递还牛皋。周侗知牛皋不服岳飞,也不多言了,任他几个出去比试。

        约半个时辰,五个人回来。看那牛皋灰头土脸,象只斗败的公鸡。汤怀、张显挤眉弄眼,只是坏笑。周侗也不多问,只对岳飞说:“牛皋之父,虽小我些岁数,但当年在军中却是多承他照应。他关中本地人,性情豪爽,。我一外乡军人,很多事都仰仗他的指点才未吃亏。今将儿子托与我照应,足见高看于我。牛皋叫你指点,你须仔细,不得敷衍。”

        岳飞道:“爹爹放心,牛皋是我弟弟,孩儿定会用心。”

        周侗又问牛皋:“你可考得个功名?”牛皋说尚无后,周侗便又对岳飞说:“此事你须去找你岳父,把牛皋也录个武秀才,你几个才好一起去相州考武举。”岳飞道:“孩儿明日便去县上。”

        那牛皋听说给自己录个武秀才,大喜,忙趴下给周侗磕头,直说谢谢师父。转身给岳飞也磕个头,说谢大哥。岳飞只一把便把他拧起来,说道:“值什么,你我是兄弟,我如何受得你的头!”

        欲知后事,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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