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飞行实验（12）
“托尼。”那个声音说。
低沉而蛊惑。
托尼坐在一个木筏上, 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时间像海水一样在四周升起来，他的意识迷迷糊糊,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一个男人从水面冒出来，冰凉的海水溅到托尼的脸颊上。他用指腹把水抹掉，然后看见那男人脸上一双蓝色眼睛泛着朦胧的水雾。
他的右臂，右臂正向他伸来。
“你在等什么, 托尼？”他问。
托尼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把那人拽上来。
男人信步向前跨坐在他身上。
他的衣物全都湿透了，在木筏上留下一道道湿润的水痕。然后他用一双迷人的蓝眼睛看着他。
“你是谁？”托尼问，他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吻他。
但那个男人躲开了。
“你知道, ”他说，“我是休斯顿。”他在托尼耳边低语, 唇瓣擦过脖颈。
托尼发现他是的。
他看着那双蓝眼睛，然后是那头乱糟糟湿漉漉的金发。休斯顿此时看起来就像一只无助的小猫, 托尼被一丝神秘莫测的情感击中，怜惜让他的心口满涨得发痛。
于是他伸出手，去触碰对方额前那一缕不太听话的发丝，仿佛穿过休斯顿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但休斯顿躲开了他的吻和手。他钻进了他的怀里，托尼紧紧地抱住他。
“啊, 你身上真热, ”休斯顿在他耳边喘息不停，“但我好冷, 托尼。”
托尼发现他真的很冷, 大雪飘落，雪花与海水融为一体。
休斯顿的口中呼出的全是白气, 他全身都湿透了。托尼把他抱得更紧了。
休斯顿也紧紧地拥抱着他, 潮湿的呼吸喷在他的耳根。
“你怎么在这儿？”托尼问, 他吻了下他的脖颈。
他的手放在他的腰边，很热。
“我来找你，托尼，”他模棱两可地说，摸索着找到对方的手，“你忘记了我的身份吗？”
他引领着托尼炙热的手掌一直往上，解开了他衬衫的扣子。
“我忘了你想做什么？”
托尼摸上他的胸膛，然后休斯顿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知道。”
休斯顿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宛若恶魔。
“我是你叔叔，而我现在只想吃一个芝士汉堡。”
转瞬间天旋地转，所有一切都消失了，大海，木筏，雪花和休斯顿。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山洞，和快要燃烧殆尽的火苗。
托尼一下惊醒，双手撑地，休斯顿仍然躺在他的怀里。
很显然，他做了个梦，一个美梦也是一个噩梦。
一口来自腹部的热气缓缓呼出，托尼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人。
然后他发现休斯顿也在做梦，但很显然是个噩梦，他的头轻微地侧转了一下，眉毛拧在一起，仿佛要在额头上筑起一条堤坝。他的牙齿在梦中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呼吸不平，双手紧握成拳。
“休伊。”托尼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休斯顿完全没有反应，他沉浸在一个痛苦的梦里，腿部的肌肉拉伸用力过度，伤口微微撕裂。他看起来实在令人担忧。
托尼伸出手，他想摇晃一下他，但休斯顿一下子醒了，他死死抓住托尼的手腕，力道大得简直能把他的手腕捏碎。
那双泛着水雾的蓝眼睛直直地瞪着托尼，片刻后变得十分迷茫。
“托尼？”休斯顿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无意识地叹一口气，嘴唇慢慢合拢。
一缕金发落在他的眼皮上，他眼皮下的蓝色眼珠活动很频繁，不安地转动着，他正在确定现在是哪儿，发生了什么。
“是我。你还好吗？”托尼把那缕挡住他视线的发丝捋到耳边，就像他试图在梦里做的那样。
休斯顿的喘息渐渐平静下来，“我没事，托尼。”他的嗓子又低哑又痛苦。
“你做噩梦了吗？”托尼问，这完全是个废话。
“没有。”休斯顿毫不犹豫地说。
“你做噩梦了，你个小骗子，”托尼皱起眉头，装作十分严肃的样子，“我能闻到噩梦的气味。”
“那你真厉害。噩梦是什么味？”
休斯顿的声音听起来像飘在空中，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会在托尼的怀里。
但他不打算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向温暖和舒适缴械投降了。
他发出个伸懒腰的声音，然后托尼重新把他拽回怀里闻了闻。
“噩梦闻起来像铁锈味，像未痊愈的伤口流下的血，”托尼口齿不清地在他头顶咕哝着，“有点难受，还时常复发，绵延不绝，有时候还有点痒。”
托尼也做过很多噩梦。自从纽约大战从外太空回来后，他就时不时在晚上做个噩梦，钯中毒的时候他做得尤其多，患上焦虑症的那段时光又打破了他一个月噩梦的最多次数。
人总能超越过去的自己，在伤痛和噩梦上他做的尤为出色。
休斯顿没有马上回应，他听见托尼把他的头发从嘴边吹开的声音。
“没有噩梦，我只闻得到雪的味道。”休斯顿说。
托尼没有反驳，他把他抱在怀里，像梦里一样紧紧拥抱着他。他的下巴碰到他的额头，然后他喘息着，试图压抑自己的欲望。
以前做噩梦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真正去安慰托尼·斯塔克，他只能尽力地把自己收拾好，在梦醒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他紧紧抱着休斯顿。也许并不是休斯顿需要他的安慰，而是他再也不能忍受自己怀中空无一人。梦中的事情有时比现实还更真实。
托尼抱得很紧，休斯顿有些不适应，他凶狠地瞪着他。但过了一会儿，那双蓝色眼睛里流露的情绪就软下来了。托尼知道他是个心软的家伙。
休斯顿吃软不吃硬。托尼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而这一点极为重要。
“你梦见什么了？”托尼又问他。
有好几分钟休斯顿都没说话。刚醒来的时候他感到头痛欲裂，然后是喘不过气来，呼吸就像嘴里含了一块铁片。
他做了个噩梦，噩梦的具体内容他已经忘记。他隐隐约约记得他站在废墟里，有一声枪响，然后下一秒他就掉落回冰冷的现实，背景是无穷无尽的火焰，但他的四肢像被冻住一样无法动弹。
那种感觉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像空气都跑出了他的胸腔。
像被杀死。
死亡。
一丝不知缘由的念头浮上他的心头，有好一阵时间他放任自己的思绪在黑暗里流转，直到温暖的体温驱使他回到现实。
直到托尼紧紧抱住了他。
“我不记得了，”休斯顿的嗓子一阵干涩，他舔了下嘴唇，“托尼，不必为我担心。”
“我没有为你担心。”托尼立刻反驳，他嘟起嘴向上吹了下自己的胡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休斯顿仍然没有动弹，也不再说话。
他的脑袋沉沉地落在托尼的臂弯里。
焦糖色的双眼静静看着他的发旋，一股温柔的感觉忽然淹没了托尼。这简直太稀奇了，他在这个山洞变得温柔的次数简直比他过去的好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或许是因为休斯顿太过特殊，托尼心想，他是个活了将近百年的人，一个战士，一个在黑暗里孤身行走了几十年的特工。
他很强大，也正因如此，他身上时不时透露出的几分脆弱格外令人怜惜。
还有那些伤疤。
托尼回忆起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当托尼把坠落的他带回神盾局的时候，他伤口上还在不断渗出鲜血，那些血恐怕沿着路程延伸成了一条河流。
也是在这个时候，托尼突然想到休斯顿之前说的一句话。
他皱起眉头开始发问：“你之前说七年前你差点死掉是怎么回事？”
休斯顿回想了一下，他的脑袋又开始变痛，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但他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都抓不住。
他感受到的只有痛楚。
“我不记得了。”休斯顿说，语气淡淡，“七年前我去了一个地方执行任务，我不记得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也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左胸上多了个弹痕。”
托尼的手顺势摸上他赤裸的胸膛，休斯顿颤抖了一下。
那双手实在太热，但托尼只是抚摸着他的伤口和周围的一片肌肤，其他的什么都没做。绅士地简直不像他本人。
“你中弹了，”托尼亲了亲他被雪打湿再风干的、又涩又黏的发丝，“那一定很痛。我当初在山洞的时候胸口扎进了一些铁片，那种痛苦是相似的。发生在心脏上和它周围的痛楚都是相似的。”
托尼的第一句话似曾相识。休斯顿想了一会儿才发现布鲁斯也说过这句话。
他有些诧异，然后下意识地握住对方的手，之后从那温暖的怀抱里钻出来。
“这没什么，托尼。”休斯顿坐到他对面，靠着墙壁说。
冷风从洞口进来刮在他身上。托尼用那双焦糖色的双眼瞪着他。
“我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托尼小声咕哝着，然后提高音调问，“那尼克·弗瑞知道吗，关于你的任务和你伤口的事？”
“我的任务几乎都是他发布的，”休斯顿因为突然的寒冷打了个寒颤，“我不清楚他究竟知道多少，但我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托尼探身拿起搭在石头上被烤干的外套，抖了一下然后把它甩给休斯顿。
“好吧，他这种人是不会主动告诉你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之前看过你的资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七年前去过德克萨斯州”
“你看过我的信息？”休斯顿瞪大眼睛，双手攥紧外套的衣摆。
托尼耸了耸肩：“我时不时就去神盾局的网络里逛逛，你知道，就像人们累了喜欢出门散步，有时候你在路上会不经意间发现某些秘密，我就是这样看到的。”
休斯顿穿上迷彩外套，把双肘架在腿上，然后往火里加了把燃料。
“你知道多少？”他问。
“只有那些记在档案上的事情，但我想知道更多。”托尼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树枝之间跳动的火光。
火苗在视野里不断闪烁，休斯顿突然有一种想要诉说的欲望。
但他闭紧了嘴巴，过了几分钟后问：“所以你也知道我活了很久？”
“我知道。从1921年至今，今年你97岁。”托尼没有思考就开口，在此之前他已经把这几个数字在心里反复想了很多遍。
休斯顿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托尼这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或许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真的很少笑。
他说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更自在一些。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是一个不爱笑的人？
“我以为我至少有一百多岁了。”休斯顿把右手搁在嘴里呵了一下。
他的嘴角还是弯的。但托尼不再确定他是真的在笑，还是又开始伪装起来。
他是个骗子，还是个高明的演员。
谁能看穿休斯顿？托尼心想，他可以吗？
“我没想到还有人希望自己更老一点，”托尼试图把气氛变得更轻松一下，“你真奇怪，但实在可惜，三年后你才满一百。”
休斯顿嘴角勾起来的幅度更大了。但他真得被自己逗笑了吗？
托尼开始怀疑自己，他从来都不是这么不自信的人。但休斯顿把他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说实话，你是变种人吗？据我所知只有变种人才能活这么长时间，并且外表仍然年轻。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小。”
托尼把自己的屁股往前挪了挪，双腿屈膝，隔着一个火堆看着休斯顿。
“我不清楚。”休斯顿瞥了他一眼。
那双蓝色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深情脉脉。
托尼战栗了一下，他试图冷静下来。他知道在这种氛围下休斯顿看个外套也能变得温情。
“如果x教授还在世上的话，你可以去找他，他一眼就能判断出你是不是变种人。”
托尼再次探身拽过一个外套，把它搭在了自己的腿上，他低下头的时候一种欲望在他眼神深处闪现。
“我听说他死了。”休斯顿说，他披着外套，上身肌肉的纹理在火光中格外明显。
托尼舔了下唇：“他失踪了七年，很多人都觉得他死了。就连变种人都不抱希望他能回来。”
“又是七年前。”休斯顿叹了一口气，他的脑海里再次闪现几幅画面，这次早有准备，他抓住了其中一幅。
是一个男人在窗户后看自己，他有一双婴儿蓝眼睛。
一阵眩晕突然袭来，休斯顿拍了拍脑袋。
然后他听见托尼继续说：“七年前休斯敦发生了一场大爆炸，x教授就在那场爆炸里失踪了。那座城市的名字（houston）和你的一样。”
“我就出生在那座城市。德克萨斯州的休斯敦。”
休斯顿看着火堆，目光却溯流而上看向了一段托尼不会知晓的时光，瞳孔在光里像遥远宇宙里的某个不知名的黑洞。
“你父母就用城市的名字给你起名？”托尼挑了下眉毛。
男人的声音把休斯顿重新拉回现实，他笑了一下说：“我的名字是院长起的，孤儿院的院长。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实话实说，我是个一出生就被抛弃的灾星。但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他们一定是德国人，日耳曼人，金发蓝眼。”
“或许你爸可能是个黑发，你的母亲是个金发。男孩的话，总是母亲的基因要强一些。”托尼用确凿无疑的语气说。
休斯顿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一番，直到托尼被他看得避开了目光。
“有道理，毕竟你和玛利亚长得更像。”休斯顿莞尔一笑，这次托尼确信它是发自内心的。
“嘿，你这句话抚慰了我。我真受不了其他人一看见我就说我是斯塔克，好像我跟霍华德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托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哼。
这是个询问霍华德事情的很好时机，但托尼没有趁机这么做。比起父亲，他现在想知道更多与休斯顿有关的事，那些不会出现在档案上的事。
“那里的姓呢？为什么是lion（洛），狮子？”托尼问。
休斯顿往后仰了一下，双手撑在地上，“这是一个童话故事，”他说，神秘莫测的语气成功勾起了托尼的兴趣。
“小时候，我的院长曾经告诉我，我是被一头狮子从休斯敦送到华沙的。在一个冬天，一个下雪的夜晚。”
“老天，”托尼惊讶地说，“我以为只会在新闻里或者传说里看见一些野兽育人的故事。我真没想过你可能是个狮孩，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许我真是被狮子养大的。但不管事实如何，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能怎么办呢？哪怕不知道真相，每个人都得继续活下去。”休斯顿歪了歪头。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微滚动，托尼盯着他的脖颈咽下一口唾沫。
“你该问问你的院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托尼漫不经心地问，此时此刻他真庆幸他早有准备地把外套盖在了自己腿上。
“他死了，托尼。他死在了战争里。”休斯顿神色淡淡。
托尼张了张嘴，休斯顿脸上又露出一种奇异的忧伤来，他像是心事重重，又像是整个人都空了。
“你冷吗？”托尼突然问，这个问题实在太生硬了。但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去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风在身体两侧卷起一阵涟漪，火苗在无声地燃烧。
休斯顿起身向托尼走过去。
托尼吓了一跳，努力保持平静，在这不平静的时间里。
休斯顿又重新和他靠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
“我不冷，但如果你冷的话你可以靠着我。”休斯顿说，他的嘴唇打开了一条缝，托尼感觉自己要醉倒了。
哦，天啊。
他根本不冷，托尼深呼吸了几下，一阵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温暖从他全身上下流过，一直流进他心里。他觉得惊喜又觉得难熬。
休斯顿就在他旁边，他的气息就在四周打转，而那双蓝色眼睛就看着他。
树枝在身边堆着，偶尔还能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野兽叫声。
托尼不仅需要闭上眼睛，还需要用皮肤、骨头和浑身每一条焦渴得尖叫的神经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合拢了双腿，尝试不让自己喘息出声。他知道自己反应有些大了，休斯顿会看出端倪的。但他忍不住，全身轻轻发抖，表情难耐隐忍，双手紧紧攥着裤脚，肩膀一耸一耸的。
休斯顿伸出胳膊搂住了他，怀疑他好像被冻坏了。他想安抚他，就像他之前抱住他一样。
积雪和枯叶在身下轻微作响，他们鼻端的白雾随着呼吸一隐一现，最后融合到一起，消散在空中。
“我现在真恨你。”托尼说，他突然微笑起来，眼角砌起细纹。
休斯顿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片刻后托尼压低身子抱住了他。胸口挨着胸口，两人的身体都柔软又温热。
他凑上去亲吻他的嘴唇，摩挲他的头发。
休斯顿的睫毛迅速抖了几下，等到他反应过来后，托尼已经起身了。
那是个一触即分的吻。
“托尼？”休斯顿站起来，外套散落在地上。
托尼背对着他站在洞穴门口，他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暴风雪停了。”托尼说，嗓音低沉又沙哑。
休斯顿看向外面的天色。黑夜已过，遥远的天际被阳光映衬成了橙黄色，透着一股暖意。今天是个晴天，更近一点的天空是广袤而迷幻的蓝色，仿佛一片安静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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