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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乱势


九州之上诡谲丛生,每隔几日就要传来某一处田园山庄被毁或是仙门被灭的消息,大夏之地逐渐陷入恐慌之中。魔火归来的消息自从归一楼之事后广泛地传播到大夏各地,引起哗然一片,对于首当其冲需要处理此事的仙门来说更是焦头烂额的一件事。毕竟没有人和魔火交过手,关于他的实力和作风也仅仅是从书上浅尝得来。且此魔物来去无踪,也没人知道是化作什么形态出现的,可谓是要抓抓不到,就算是抓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与之抗衡,且此时的仙门早已一盘散沙,关于由谁操办、如何操办对抗魔火一事也是一筹莫展。更别说朝廷或是民间百姓了。

        魔火四处流窜,将九州扰得苦不堪言。谁也不知道这魔物下手的对象究竟有何特征、为何下手、又该如何避免被盯上,毕竟这东西来去没个定数,今日不开心了拿这家大户下酒,明日开心了又窜到百里外的某处仙台去把某个仙门抄了,且手段极其残忍粗暴,通常是在别家赶来之前就只留下一堆废墟翩翩而去了。仙门百家皆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日日胆战心惊,怕这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早已自身难保,自然不会去管民间因此失所的流民。

        魔火的降灾范围是极其广泛的,上至仙门百家,下至食不果腹的民众。民间大片大片的良田被毁,连朝廷赋税都交不上,更别说填饱肚子;朝廷由于没有赋税国库空虚,粮仓入不敷出,久而久之供应不上食物,自然要给民众施压。两厢形势紧张,说是互相拉扯,实则民众怎么可能争得过朝廷。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依旧锦衣玉食,只不过拨不出银子下去救治罢了,苦得还是下层百姓。一时间流民四溢,瘟病横出,自生自灭。

        仙门成天担忧自己会不会被魔火盯上给抄了家,哪有闲工夫再去普度众生。这三大块领域各玩各的,可谓是大水还没来就已被冲垮了龙王庙。

        就如苍鹤先前说的,观苍山也早早封了山,勒令弟子不许随意下山。弟子们没见过众生疾苦,只以为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情,毕竟已经安逸了这么多年,说灾难什么的也多半和自己扯不上关系,于是依然在山上自娱自乐,醉生梦死。

        江南渊应桑韵的约,回来之后就教她习字看书。桑韵很依赖她,自从来听她讲过一回学之后再也不愿意往听雨峰跑了。

        起先江南渊还鸣鸣自得,朝人吹嘘道自己讲起道法自然来比子岚师兄说书还精彩,小师妹都听呆了。久而久之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风泽杳了,以往还能以伴教之名去听雨峰看看,现在又找不到理由去见。实在是见了要讨嫌,不见又心里痒痒,不得不说真是想念极了他对她露出不快时的表情。跟子岚讲的时候,子岚毫不客气道:“真是头顶上长疮脚底下化脓。我看你别是被美色迷昏了头脑。”

        江南渊:“什么意思?你前面那句。”

        子岚瞪她:“还能什么意思?坏透了呗!”

        江南渊恍然大悟,跑回去教桑韵。桑韵受她真传,学这类东西学得格外快,不消一会儿已经用这句话把几个欺负她的小师弟骂了个遍。

        苍鹤最近也忙得焦头烂额,江南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他,好不容易能见一次还是她半夜去灶房偷东西吃时,正好和苍鹤打了个照面。

        苍鹤脸色不太好,估计是这几日实在辛苦。江南渊道:“我说怎么平日里见不到你,原来是要到这处来找。”

        苍鹤无言地看着她,没和她斗嘴,半晌叹了口气:“阿渊,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会儿吧。”

        两人坐在灶房外边,迎着广寒月光嚼着已经半硬的麻饼,实在有些不尽如人意。江南渊道:“师父,我看下面形势好像挺乱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程度了。”

        苍鹤:“老样子。”

        江南渊:“老样子是什么样子?不是说魔火出世生灵涂炭吗,我怎么什么动静也没感觉到啊。”

        苍鹤:“你待在山上,要什么有什么,天天还是山野里乱窜,自然感觉不到什么。但是你也别动什么要下山的歪念头,现在下面不好过。”

        江南渊:“我们为什么不管一管?”

        苍鹤:“我们已经自身难保了。”

        说完这一句,迎接她的就是林间树梢浮动着的叹息,以及长久的沉默。

        江南渊:“下面的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苍鹤起身道:“你回去吧。老老实实待在山上,不要想着下去。下边的人有朝廷保着呢,大夏会对他们负责的。”

        江南渊嘻嘻道:“我当然不下去,下去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哪有在上面舒服。”

        丛林掩映的山林里,每天依旧是弟子们念经舞剑的身影,闲暇时分还会逗逗鸟学学狗叫。江南渊躺在林间最粗壮的一颗树的树枝上,伸手就能摘到果子,如此悠闲地修着仙嚼着味儿,好不恣意快活。树下有一堆小师弟念着经文,谁要是打了瞌睡头点了一点,她不消看就能知道,伸手就摘了果子往师弟脑门上一砸,懒懒道:“哈喇子要滴书上了。”

        小师弟们叫苦不迭。他们只知道这个师姐是大宗主的得意徒弟,听说已经厉害到不需要去争英雄榜的地步了,自然多几分敬畏,只是没想到这个师姐没个正形,他们在下边勤勤恳恳地念书,她在上面吃吃喝喝。说她不专业倒也是假的,毕竟人家眼睛都没睁就能把人砸得抱头求饶。

        正嗡嗡地念着书,不远处传来两人缓缓踱步的声响,只听大长老道:“这下麻烦了,密函送不出去,我们又不能轻易离山,实在是骑虎难下。”

        紧接传来二师叔苍城的声音:“这次如果还被拦截,我就亲自去送。”

        大长老惊道:“二宗主万万不可啊。大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归来,您要是再一走,观苍山真真是群龙无首了!”

        苍城道:“观苍山这不还有你们三位吗?如今内外交困,形势严峻,我……”

        絮絮叨叨的谈话声隔着层层的枝叶清晰地传进江南渊耳朵里,她嚼着果子躺在树枝上静静听了一会儿,待声音即将远去的时候一跃跳下了树,站在二位面前行了礼,喊道:“二师叔。大长老。”

        走着好好的,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女娃,大长老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喘了口气:“哎呀,你这孩子,可吓死我了。”

        江南渊笑道:“惊扰大长老了。我无心偷听您二人说话的,只是刚好躺在那棵树上休息,难免听了两句进耳朵里。”

        苍城道:“如何?”

        江南渊道:“刚才听您说要去送信?”

        苍城:“不错。”

        江南渊:“大长老说得对,特殊时期,观苍山不能没有人坐镇。弟子愿意下山一趟,保证将密函安全送达。”

        苍城看着她没说话。江南渊继续道:“承蒙师父教导,这些年南渊也算是小有长进。二师叔和大长老如此忧心,想必这密函所陈之事也是十万火急,迫在眉睫,弟子请愿下山,助观苍山渡过难关。”

        大长老道:“南渊平时不着调,但做起事来还是靠谱的。二宗主,不如就让她去吧。”

        苍城几番思忖,最终点头。

        “江南渊,此次任务严密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江南渊躬身:“弟子明白。”

        对她来说送一封密函是一件小事,不过从观苍山走到天启台,快马加鞭也不过两日一来回。只是当她下了山之后,才知道如今的大夏是什么模样。

        先前在山上,只不过听传上来的流言说是形势不容乐观,可也不知道是如何不乐观,师父也说过朝廷会管。大夏屹立百年,经历过的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有化解的办法。她只知结局都是危机化解,史官称颂,而不知其中过程皆是流血牺牲。

        她骑着一匹轻马前去天启台,晌午时分的时候坐在一棵树下嚼着干粮暂作休整,此时突然传来妇人尖锐的哭声,随后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谩骂。

        “有病还不赶紧扔掉,想害死我们吗?”

        “这位大娘我们知道你爱子心切,但也不至于拉着我们一队人去送死啊!”

        妇人哭喊道:“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已经咽气啦!回天无力啦!你还是赶紧卷张席子裹了吧!”

        有一女子的声音颤颤微微地响起:“你们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这孩子得的又不一定就是瘟病,你们何至于如此咄咄逼人!”

        “哈哈哈,真稀罕,活菩萨!你这么善良,你倒是朝前走两步,别退这么狠啊!漂亮话谁不会说!”

        那女子哽咽道:“危难之际,你们不想着齐心协力一同渡过难关,反而这样辱人……”

        “齐心协力?老子现在饭都吃不饱了!还齐心协力,使哪门子力啊!”

        “别啰嗦了,赶紧让她把那死小孩丢了,别把我们都传染了!”

        “不要!不要!”那妇人死死护住怀中半大的孩童,哭喊道,“我儿染的不是瘟病,不会传染的,他还是热的!不信你摸,他还是热的!他只是饿倒了而已!”

        “冥顽不灵!”一个男人吼道,“别管她了,要是真有病我们一个都逃不掉,赶紧扔这个山窝里面去!”

        说着一群人就推搡拉扯起来,场面逐渐混乱,江南渊连忙赶来,喝到:“都住手!”

        这一嗓子出来,可谓是呼啸声风,直通云霄,把一众人唬得一愣。江南渊上前道:“这孩子如今是死是活都尚未确定,你们就这么着急要把他扔了?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往前走了两步才彻底看清,这群人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都瞪着一双深凹下去的眼睛惊讶地盯着她。

        江南渊本来还有几分气势,乍一下看到这幅景象,登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众人打量着她,只见她身着薄丝细锦,面容莹润,意气风发好生漂亮,一看不是哪家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就是仙门中人。其中一人尖酸道:“你们倒是过得滋润,从没想过我们这些四处流亡的人要怎么活,尽在这说风凉话。”

        江南渊愣道:“你们都是流民?朝廷没有安置你们?”

        “不然呢?我们已经从最北边走到这里了,没有一个城池愿意接纳我们,天天都是啃树皮抓死老鼠吃,你们这种锦衣玉食的人怎么会懂?”

        江南渊说不出话来,几番犹豫,只好上前蹲在妇人面前,道:“这位夫人,可否让我瞧一瞧小儿?”

        这位妇人满脸泥污,脸上全是被泪水冲刷出来的痕迹,看着江南渊呜呜地点了点头。

        江南渊低头看去。这说是小孩,但看其外形而言,说是刚生下来的幼猴也不为过,萎缩拧巴成了一团。她抿起唇,朝小孩细瘦胳膊上微不可见的脉搏探去。

        妇人瞪着一双深凹的大眼,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姑娘,我儿还有救,对不对?”

        这人面容凹陷,脸色蜡黄,可见是数日没有吃饱过饭了,此时却两眼放光,好像她就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她点一点头,她就可以立马活过来。

        江南渊哑然。

        身前这个不过四五岁的孩童早已没了气息,小小的身体已经僵得宛如风化了好几日的麻饼,一点活气也没有了。

        妇人见她不应,语无伦次道:“姑娘、不是,不是!仙君、神仙!你看,你看他,你、你摸摸他,他还是热的,他昨夜还跟我说他饿呢,他只是太饿了,是不是?”

        说到最后已经哑到发不出声音了,只瞪着一双满是哀求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江南渊颤抖着收回了手,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半晌低低道:“……节哀。”

        妇人顿时像秋风里枯黄的树叶,肉眼可见地灰败起来。

        四遭又开始窃窃私语:“早就说死了死了,硬得跟石头一样,偏不信。”

        “可不是嘛,要不是因为她,我们早就走到蓉城了,说不定还能混口饭吃。”

        “这小孩到底有没有病啊?”

        “不知道啊,我都没敢上去瞧。瘦得跟什么似的,看了害怕。”

        有人上去捣她:“哎,姑娘,这小孩到底有没有病啊?”

        江南渊感觉周围的杂音尽是腥咸的潮水,咕咚咕咚地涌进脑子里,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又有人上去推她:“哎?魔怔啦?问你话呢,这到底有没有病啊?”

        一女子道:“你不会好好说话,你推她干什么?”

        江南渊后知后觉地站起了身,没有答话,突然问:“你们饿不饿?”

        “废话!你说我们饿不饿?今早就捡到一个臭鸡蛋吃了!”

        “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饿得很呐……”又有细微的声音shenyin道。

        她转身从马背上拿了一堆东西出来,尽数塞进刚才说话的女子怀里:“分了吧。”

        那女子愣道:“那你……”

        话还没说完,一群饿狠了的难民们就一齐涌了上来,疯狂地抢夺起来。江南渊被推搡出去,堪堪稳住身形。

        这只是她游走人间遇到的第一桩难景。从观苍山一路前去天启台,所到之处皆是如此,难民成群,殴打唾骂,为了一块发了霉的饼子争得头破血流。

        她将所有的干粮都分了出去,可难民是源源不断的,干粮却只有那么一点,分了这个,下一个她再想救的时候,已然回天无力了。她在路上耽搁了好几日,饥肠辘辘地赶到天启台的时候,才真正感受到难民饿肚子的难受。

        自从那小儿之事过后,她也是滴水未进,腹痛难耐之时耶只能咬咬牙忍下,心道少吃了几顿而已,大不了吸点天地精华,也算是不辜负修仙这一名号。左赶右赶,终于在第三日将密函送到了天启台。

        离开天启台的时候,天启台的雷夫人给她塞了很多干粮。她没说这一路的遭遇,但是雷夫人看她来时狼吞虎咽的模样就知道这一路定然奔波劳顿,细心叮嘱一番后送她上路了。

        江南渊心里发涩:“多谢雷夫人。”

        “有什么好谢的,一些吃食罢了。”雷夫人道,“路途遥远,小仙君,一路保重。”

        江南渊谢过,沉默地看着一包袱的口粮,心想从前她也觉得这只是一些吃食而已,但是在有些人眼里,这却是能救命的东西。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拜别天启台,踏上返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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