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雷混沌

第二年上元节，如期而至。

        万寿窟的神兽们早早准备起来，距离结界放开入口还有两三个时辰时就已堵在结界前摩拳擦掌了。行什和青龙从窟里出来时，众神兽早已一哄而散。

        行什犹豫道：“龙神大人，今天上元节要找她一起过吗？”

        青龙苦笑道：“我想找她，但她不一定愿意与我一起。”

        行什认真道：“这是什么话？要我说，您就是太谨慎小心了，咱们神兽就该拿出点气魄来，喜欢就告诉她，问问她什么想法啊！在人间逗留得久了，万一她动了凡心……”

        青龙没忍住笑道：“这一年也就在人间过一晚上，动哪门子凡心？”

        行什挠挠头皮：“也是喔，这种事也就在人间的话本里听过，通常还要加句‘一眼万年’什么的，哈哈，是我杞人忧天了。”

        人间的上元节，灯火通明，川流不息，行什跑到醉话坊里听曲去了，青龙一人坐在江边看水。

        如今想在人间乱晃已是大伤法力的一件事了。若不是上元节特殊，他一定还躺在自己的青龙洞里疗伤。身体里蓦地少了一根筋，说一年就能适应是不可能的，今日出行时，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每游走一步就得从头到脚痉挛一遍，苦不堪言。

        如今再去人潮里穿梭，且不说人气侵扰，走起路来也十分不便，索性就坐在江边看看水了。

        这么一看，就看了好几个时辰。子时时，众神兽三五成群地回去，青龙突然发现凤凰不见了，问行什，行什醉呼呼地也说没看见，转头就就不省人事，被其他神兽架走了。

        距离子时末，只有半个时辰。

        青龙咬咬牙，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在人间的大街小巷的犄角旮旯里找了个遍。在醉卧楼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凤凰时，早已手脚发麻，脊骨发寒得痉挛起来。

        他看着醉卧一旁的凡人男子，心情变得复杂且不安，细看两眼竟意外地觉得熟悉。但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他抱起凤凰飞回了万兽窟，而此刻结界已经关闭。

        私自逗留人间，坏了万兽窟的规矩，该罚。

        万兽窟的结界是三界混沌期时融合出来的巨大屏障，管束着千万头神兽，若不是拥有极强的法力操行着极其严格的惩罚，根本管不到这些本领通天的神兽。

        青龙把凤凰放在一边，跪在万兽窟的结界前道：“身为神兽之首，未能尽起责任，我领罚。我一人领。”

        青龙在结界前跪了许久，结界封存的灵识卖了青龙个薄面，让他一龙承了两份的罚。

        众神兽听了他们龙神大人三个月的哀嚎。

        凄厉的龙啸震彻山谷，山脚下百里外的百姓时常听到凄惨的咆哮声，以为是山狼跑出来作祟，经常吓得孩童睡不好觉。

        往年的每一天，金乌初生之时，都以青龙的龙啸为引，万兽齐鸣紧跟其后。场面浩荡，万物为之震撼，而如今日日夜夜环绕万兽窟的，只剩青龙凄厉至极的撕心吼叫。

        青龙生吞一枚业火，业火在体内以滔天之势肆意灼烧了三个月，把他的五脏六腑烧得近乎枯竭。

        三个月后，行什把伤痕累累的青龙拖回窟里，众神兽围坐一团，静默无声之后，是传遍山原的悲嚎。

        自那以后，万兽窟就很少有神兽狂欢的日子了。

        几日后，昏迷三个月的凤凰悠悠转醒，在万兽窟跳了一曲凤凰霓裳，美妙的歌声和舞姿欢快得近乎痴狂。没有神兽像往常一样为她喝彩，但她丝毫不介意，她丝毫没有意识到神兽们的缄默无言代表了什么，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

        行什传达青龙的意思，恳求大家不要告诉凤凰。众神兽心中有气，但什么都不敢说，就这样，万兽窟沉静得不像万兽窟了，而凤凰也觉得这里越来越待不下去了。她日复一日地盼望着第三年上元节的到来，直到等到那一天，她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万兽窟时，行什满面寒霜地对她说：

        “凤凰，你没有心。”

        她满心欢喜的心像被泼了一遭冷水，再详细问时，行什已经转头离开了。她转头望望四周，神兽们只露出冷漠且谴责的神情，她想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却又没人愿意告诉她。她看着三五成群的有意冷落她的神兽们，突然发现这么多天的无人问津不是错觉，而是万兽窟变了。

        她在这样一个令她寒心的地方受了太多冷落和委屈，好像所有神兽都怀揣着同一个惊天大秘密，却不愿与她分享，不愿让她染指可是，他们原本不是最亲密无间的吗？

        而此刻，只有她被排除在外，不像他们的同伴，倒像个不受待见的外来人。

        她快受不了了。

        好在齐平还记得她，还把她当做最亲密的人，她空缺了一年的温情的心被一个叫齐平的凡人填满了，她觉得人间真好，有齐平真好。

        于是越发地，不念万兽窟了。

        齐平带她逛最繁华的夜市，吃最香甜的百味，赏最绚烂的花灯，与她讲最浪漫的情话子时临近时，她有意无意地不去关注升起的星宿，心存侥幸地想不要再回去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她从未触碰过的热烈和真诚，她就这样与他相守几十年几十年对于神兽来说那么短，她就陪伴他几十年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有意躲过急忙赶回万兽窟的同伴们，可惜没躲过青龙。

        青龙强硬地要把她抓走，她不愿意，苦苦哀求却并没有打动青龙，直至她狠下心对青龙出了手。

        青龙脸色极差，龙气虚浮，她想行什说他闭关三个月，估计是还没调养过来而已，一狠心就把他推出了二楼的小窗。青龙一个趔趄，措手不及地摔下去，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凤凰化形飞上了天。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强制化形，硬生生把她从半空拽了下来，一龙一凤狠狠跌落在地上，轰隆一声巨响过后，激起一片尘土。

        青龙最终还是把凤凰扛了回去。凤凰在他的肩上拍打着他的背哭喊道：“你为什么！？为什么！？”

        青龙忍受着剧痛，冷着脸不置一词。

        凤凰抽泣道：“我讨厌你！我恨你！”

        青龙一路无言，把凤凰丢回结界里，正好赶上子时末。

        本以为再不济，也能熬到明年上元节，没想到才四月份，凤凰就熬不住了。一声嘹亮的凤鸣过后，金色的熊熊燃烧的凤凰突破了结界，席卷着狂风，扶摇直上九万里。

        紧接着，滚滚雷鸣，天罚降临。

        两道罚都是罚凤凰，青龙坐不住，冲去人间寻找凤凰。雷击丝毫不讲情面，滚滚之势的雷霆万钧之力疯狂砸在凤凰所到之处，每击下之处焦黑一片，寸草难留。凤凰四处逃窜，羽毛一圈已经被烧得焦黑，齐平震惊地坐在一旁，雷击的光芒把他映得面目可怖，可偏偏没有一击是冲着他来的。

        青龙冲进雷群里，把凤凰裹挟进龙身里，一路飞回万兽窟冲进结界里！

        万兽窟的结界被雷击震得晃晃欲坠，轰隆隆地锤击着山谷。神兽们四处逃窜，慌乱一团，生怕雷击击垮结界将这里付之一炬。

        好在结界为三界遗留之物，坚固无比，只是剧烈地与雷击相抗晃动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被打散。可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凤凰不死，雷击就会一直攻击结界，结界终有一天会被击破的。

        但此时此刻如果不将凤凰带回万兽窟，天雷就要劈中她将她烧死，可带回了万兽窟，千万只神兽的性命又该如何安置！？

        青龙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当中，耳边的轰隆雷击声混杂着万兽尖叫四窜声，他埋下头，震耳发聩的混乱快要撕裂耳膜。他从头至尾地颤抖起来，眼前已是混沌一片。

        凤凰不愿连累万兽，几番想逃脱都被神兽们拦截下来，最后行什恶狠狠道：“你就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待好，我们去找龙神大人！”

        一部分神兽留下来围住凤凰镇守，一部分随着行什去找青龙。在性命攸关的关头，没有一只神兽要赶她出去，这一年的冷落和所受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满身伤痕的凤凰嚎啕大哭起来。

        青龙杀上天界，与天神大战三日，没劝退天罚，却拿回了自己的龙筋。

        此时龙筋已经不是简单的龙筋了，它被太华水神拿到手后做成龙鞭变成了太华水神的武器，逢人便炫耀着耍威风。龙筋有灵，本就怨气十足，被太华水神使久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太华水神的本领给融会贯通了。有天早上太华水神醒来后一看，鞭子把他修改命数的本事汲取了一半，学得不完全，且因半途出岔，修了个“转换命数”的邪门歪道，自动从鞭子转化成了一方印满咒文和鬼神的黑印。

        这印怨气十足，恨意滔天，邪气在水神殿里恣意疯长，太华水神这才发现隐隐有压制不住的阵仗，于是把它封在一方匣子里，捆了三层仙锁，再也没拿出来过。

        青龙此番上天，与天神们恶战一场没有讨着好处，大抵是天神们早早就不待见这龙，没问缘由就出手要把他打回老巢去。激战途中，他忽然听闻这枚“青龙印”转换命数的本事。

        太华水神躲在殿里哆哆嗦嗦，青龙呼啸而来，夺了青龙印逮住他问：“这东西怎么用！？”

        一众天兵天将正在赶来的路上，水神支支吾吾还想再拖些时间，青龙早已看穿他的意图，一拳捶在他的脸上：“他妈的！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弄死你！？”

        水神半边脸整个肿起来，眼周黑了一圈，呸得吐出两颗带血的牙：“你弄死我？你敢吗？你一个被抽了龙筋的龙，还配叫龙吗？”

        水神还欲再说，青龙直接下了狠手，一脚踹在水神小腹上，水神整个人被踹飞出去，在富丽堂皇的金墙上砸了一个大坑。青龙飞蹿上前，又是一记重拳：“给老子说话！！！”

        太华水神一连吐了三口血，染红了胸前一片金丝，开口道：“你这只长虫，就配在地里爬，你被我抽掉筋的时候，叫声可比我凄惨多了你这一辈子都得在地上混，你个上不了台面的”

        青龙正欲发飙，原本躲在一旁的小神官突然上前一步，举手投了一把力量不足的短剑上来！

        短剑斜斜地插在水神的胸口偏一寸处。若是能正中胸口，立即致命，倒也不至于如此痛苦，可惜就插在一寸处，且不深不浅，疼极了。太华水神嗷嗷叫起来，凄厉的嗓音极其吵人：“你个畜生！你个吃里扒外的！你敢害我！你敢害我！！我让你死！让你死！！”

        青龙微微一愣，小神官颤抖着双手，不敢直视青龙的眼睛，小声嗫嚅道：“青、青龙印，可、可以转换命数，如、如果您想救凤凰”

        “你这个狗东西！你不得好死！你帮着外人杀我！”太华水神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青龙握住匕首，往他心头狠狠进刺一分，猛地旋转一下刀身，匕首噗嗤在肉里搅动了一下，他盯着水神瞪大双眼曈昽尽裂的样子，阴鸷道：“继续说。”

        小神官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声音已经颤抖得快听不清了：“用青龙印，转移祸患到契约相关的那人身上，就可、可瞒天过海。”

        青龙：“如何做！”

        “万兽作阵，业火相辅，”小神官咽了口口水，“在熔流柱里借岩浆之力施术，但、但风险极大，万一失败”

        “青龙！！！！”

        话未落音，定真将军已经带领着天兵天将前来讨伐，偌大的一个水神殿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插翅难飞！定真将军看到惨死在地上的太华水神，怒发冲冠，吼道：“孽畜！！你可知这是弑神之罪！！！”

        青龙看这阵仗，今日定是走不掉了。如果能留个全尸倒是个最好的结果，若是被一人一剑剁成肉泥，那就太难看了。他踢开太华的尸体，心死如灰地笑道：“弑神？原来你们做神仙的，都是这般货色。”

        定真大怒：“冥顽不灵！！我要你给太华陪葬！！”

        “来啊！”或许是死到临头了，骨子里的暴虐一齐涌上脊梁，青龙狂笑起来，满脑子只剩鱼死网破的疯狂和暴躁，有一股爆破之力迫不及待地涌现出来，“我今日要让你们天宫给我陪葬！！！”

        他正要化作龙形冲天而上时，一旁的小神官突然冲上前挡在了他面前！

        “龙神大人，快去救凤凰！”

        定真瞪大双眼，转瞬间暴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这个白眼狼！你竟！是你害死了太华！？”

        小神官冲青龙大喊一声：“快走！！！！！”

        转瞬间，小神官的身体里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轰隆一声爆破，水神殿从里到外震动起来！

        万众瞩目下，小神官自爆了！

        “龙神大人这么久了，我还是想对您说一声对不起。”

        青龙瞪大双眼看着白光爆炸后四散的血肉和残识，震惊得无以复加。

        “快走啊！！！”

        他一咬牙，顷刻化形怒吼着冲出了水神殿！

        一众神官被爆炸的白光闪花了眼，再看清时，已经没了青龙的踪影。

        青龙携着青龙印，俯冲而下，穿过结界回到了万兽窟。

        不多时，万兽窟里，万兽齐立，血红的阵法将所有的熔流柱收揽其中。

        而此刻，齐平就躺在阵法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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