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朱晴微冷冷地看着他，声音也是冷的，“让开。”
孔弘绪见过的女人无数，哪会被一个豆蔻少女吓退，不紧不慢伸出手指沿着她一张俏脸轻轻抚过，面露无限惋惜，“可惜本公今夜力气已在你姐姐身上出尽，只好过两日再找你。你既然都看到了，就别学你姐姐这样不知好歹。”说完侧身让开，还帮她开了门。
是啊，我今夜要救人，只能明日再找你算账。
朱晴微将冯针儿背下楼，像一只无头苍蝇大步乱走，只觉孔府之大，大到吞噬掉一条人命。雨非但没有停，还下大了，无情地落在两人身上，朱晴微麻木地朝自己来时的方向走着。
耳边传来她更微弱的声音，“你不……用管我，我……悔不该……听你的。”
朱晴微咬咬牙，继续背着她走，没能走到孔府大门，环着自己脖子的双手松了开，无力地垂下。再也感受不到她温热的气息，朱晴微茫然停下脚步。雨密密麻麻砸在朱晴微脸上，在黑夜里砸得人晕头转向。
一道微光照亮朱晴微眼前的路，陈欢欢手里提着灯迎面走来，见到这副场面也不惊讶，“跟我来。”
“哪里有大夫？”
“她已经没气了。”陈欢欢探了探冯针儿的鼻息，提醒她。
湿冷虽然让人难受，但也让人清醒，朱晴微不动，在原地问她，“你早就知道他要对她做什么。”
“对，我知道。”陈欢欢转身在前面带路。
朱晴微对她理直气壮的回答十分困惑，没有去处，也不能一直站着。背着冯针儿跟着陈欢欢七拐八绕进了她住的厢房。
进屋后，陈欢欢在桌上放下灯盏，看着冯针儿的尸体叹了口气，“没想到针儿的性子这么烈。”
朱晴微一时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对她，看向她问道：“那杯茶里下了东西？”
“或许吧，我只知道你和针儿迟早会是他的盘中餐。不在今日也会在明日后日……只不过他先对针儿下了手，早晚轮到你。”
“你该早点告诉我。”
早说的话，谁是谁的盘中餐还不一定。当然，也怪自己没有问。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告诉你们又能如何，你们到了曲阜，进了孔府，还以为能回去么？”
“怎么不能？我们能来，为何就不能离开？我不仅要离开，我还要给针儿姐姐报仇。”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欢欢噗嗤一下笑出声，烛火摇晃着她笑中带恨的脸，“报仇？你不知道这曲阜的县令也姓孔吗？大明朝的知县都是朝廷任命的，只有曲阜县令是孔家子孙世袭。就算姓孔的县令有心公正无私，一个七品县令有什么用，还是说你要找兖州知府？那也才正四品。他，孔弘绪，衍圣公，朝廷二品大官，在朝是天下文官之首，在野是所有读书人的楷模，你打算怎么报仇？说来听听。”
朱晴微陷入深思，要鱼死网破吗？冲过去杀了他，然后自己被通缉？若无其他法子，被抓到大不了自己一命还一命，要是皇恩浩荡，念及宗室的亲亲之意，或许还能留一条命，只需被关凤阳。只不过……没想好完全之策，朱晴微还是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个仇我报定了。”
“我有法子帮你姐姐报仇，不过你要帮我。”
二月二，龙抬头。阴天无雨，有风。孔府正式祭仪日。
孔弘绪一身公服从孔府带头走到孔庙，像每次祭祀一样，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
引导乐在衍圣公走到孔庙时响起，衍圣公朗声道：“大哉宣圣，道德尊崇。维持王化，斯民是宗。”
儒生和道童组成的乐舞生们开始跳八佾舞。
在清一色身穿绯袍，头戴展角幞头，足蹬皂靴，腰紧革带的乐舞生中，张光范心不在焉地手舞足蹈跳着。虽才学了两日，对每一个动作却已经十分娴熟。
上元节修斋祈福后，在回客栈的路上买了一盏兔状花灯想送她。不见人，只见信。然后就马不停蹄赶到山东。见孔府在招乐舞生，想也不想便报了名。
夜探了几次孔府，都不曾找到她。她会在哪？侧门画的那朵梅花倒是看见了，她来过，她还在吗？
张光范边想边跳，突然被身边的乐舞生拍了两下，发觉身边的人都停了下来，又发觉钟鼓声也停了。张光范停了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为何乐声停了，一阵骚动。
“孔弘绪是一个衣冠禽兽。”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彻大殿，余音绕梁。显然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骚动也更大了。
张光范听到这个自己寻寻觅觅的声音，心陡然一跳，身子一颤。
是她！
张光范屏气，仔细听声辩方位。
“他□□女子四十余人。”没多久，女子的声音又响起。
张光范霍然望向梁上，见到的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蹲在梁上。
不是她，收回目光。心中涌起一阵失落，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声音。
不对，她头上的簪子……
所有人都停下来，要么看孔弘绪，要么在四处找说话的女子，要么窃窃私语。
孔弘绪狂怒大喊，抽了侍卫的刀在空中挥舞，“是哪个贱人，给本公出来！”
梁上女子还在继续说着，“不仅是乐户女子，寻常女户也遭过他的摧残。”
孔弘绪踹了一脚身边侍卫的屁股，“还愣着干什么，找呀！把这个贱人找出来！”
一个侍卫眼尖，指向殿前的杏坛，“在那！”
张光范顺着他的指向，见到了杏坛中站着一个身穿白衣面带白纱的女子。
殿内的人都跟着孔弘绪倾巢涌出，只有张光范留在大殿，目不转睛看着梁上女子。梁上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跳了下来，匆匆离开。张光范悄无声息地跟着她。
“陈欢欢？”孔弘绪走近杏坛，试探着问，见她只是独自一人，不怕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耍什么花招，便屏退左右，挥着手中的刀靠近她，用刀挑去她的面纱，面纱落地，露出陈欢欢的脸。孔弘绪觉得自己简直目光如炬，却又不解。
“果然是你。你是昏了头，还是活腻了？你知不知道你在找死？”
陈欢欢并不理他，朝其他人大声呼喊，“圣人之后，不如禽兽！”
孔弘绪怒极反笑，拄着刀，笑容古怪，“你再说，继续说，尽管说，大声说。”
陈欢欢浑然不惧，“孔弘绪，自成化二年以来，□□女子共四十余人。并喜在糟蹋女子后对她们烧情疤，孔县令一查就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孔弘绪笑着看向被陈欢欢点到名的孔县令，孔县令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孔弘绪满意地又笑着走近陈欢欢，“小贱人。我竟不知你有这个胆。”
陈欢欢还在歇斯底里大声喊，“你要杀我灭口吗！你要当着龙王的面杀人灭口吗！你要当着众目睽睽杀人灭口吗！”
孔弘绪终于被她激怒，血往上涌，上前一把扯住陈欢欢的头发，将她往石上砸。
张光范在犹豫要不要出手阻止他伤人，见到梁上女子躲在人群中尖叫大喊：“杀人了！衍圣公杀人了！”又看到石后还放着一具尸体，那尸体的穿着同陈欢欢一模一样，张光范决定静观其变。
陈欢欢在众人面前倒地不起，血流一地。
人群中有一个男子指着孔弘绪怒骂：“原来是你！那小贱人身上的情疤原来是你这个狗崽子烧的！难怪任我怎么打怎么骂她都不肯说奸夫是谁！原来是你给老子戴了绿帽！”
孔弘绪看向说话之人，走近他，“让本公想想，哦是周家媳妇吧，啧，长的一般，身材倒是不错，尤其是那对高耸如峰的乳子，让人摸着真是爱不释手，怎么摸都不嫌够，本公就把情疤烧在了她乳上。哦对了，本公还教了她不少把式呢，她回去有跟你试试吗？”
趁所有人看着孔弘绪和男子说话的时候，张光范又见梁上女子借着杏坛的掩护，将陈欢欢扶到大石后，随后将事先备好的尸体，挪到前面，张光范大概猜到了她们的用意，用身子帮忙遮挡。偷梁换柱后，梁上女子扶着陈欢欢猫着腰跑了。
犹豫了一下，张光范跟了上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周家的揪住孔弘绪的领子，青筋暴露，目眦尽裂，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可在下一瞬，腹中一凉，浑身的劲一下子泄了，揪着他衣服的手缓缓垂下，拳头再也握不紧，腹中传来剧痛，血不断流出，又热又黏。痛到站立不住，痛到双膝重重跪下，跪在仇人面前，好不甘，但很快又连跪的力气也没有了，身子倒下，渐渐没了意识。
“衍圣公，陈欢欢所说，真假不明。可你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杀他们两人！”人群中又有人说话。
孔弘绪杀红了眼，倏然看向说话的儒生，甚至懒得说一句废话，上前对着他也是一刀子捅进肚子，红刀子出。儒生倒地抽搐了几下就毙了命。
“本公杀人了吗？”孔弘绪提着还在滴血的刀子，目光扫向众人，被他看过之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还有谁看到本公杀人了？”
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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