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天目（十四）

是夜。

白小灵被单独安排到了一个屋子中，在临睡觉前，朔风按照苏慕槿之前的吩咐，用山庄中赶牛的鞭子，在白小灵可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抽出了几条血痕。

朔风的力道掌握的很好，看起来皮开肉绽，很是惊心，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伤到筋骨。若是用些好的药物，好生养着，他日这些伤口的痕迹也是可以消散的。

朔风找来一些泥土，示意白小灵自己将衣服涂脏，脸上、头发弄乱。

“白姑娘，今日对不住了。”

白小灵倒是很乐观：“没事的朔风大哥，我在军中也是被人欺辱，这些不算什么。朔风大哥可以将匕首借我用一下吗？”

朔风满心疑惑，这白小灵不会拿匕首做些什么吧。不过这个屋子里虽然明面上看只有他们两人，但是实际上周围却是众多兄弟在把手着。将匕首给她也没什么关系，且看她会不会做出什么辜负主子信任的事情。

白小灵结果朔风递来的匕首，却没有按照朔风想的那样试图逃跑，而是莞尔一笑，将匕首伸向自己头上的发髻，割下了一半的头发。

随即，在朔风诧异的眼神下，颤抖着手，用匕首在自己的脸上，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对不起，朔风大哥，把你的匕首弄脏了。小灵只是觉得这样更真实一点。”

朔风怔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我、我去给你那块布止一下血吧。”

心中却是对眼前这个，有些风俗当中摸爬滚打出来得，有些媚态的姑娘心生佩服。

如今看来，主子将她带回来，是有原因的。

正准备离开，却听到白小灵说道：“朔风大哥，不用了。让血留下来自己结痂，看起来会更真实一点。反正过了明日，我也不用靠着这张脸讨生活了，好不好看我也不在乎。”

朔风再一次被震撼到了，忍不住说道：“小灵姑娘你放心，主子说过的话，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随即便抽身离开。

-

白小灵这里发生的事情，苏慕槿并不知情。

此时，苏慕槿房中。

贺兰若看着表现得和平日里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苏慕槿，心中一阵揪痛。

苏慕槿回到房间当中，就开始拿出山庄当中存放的云雾茶，熟练地为自己和贺兰若泡上了一壶。甚至有条不紊地点上了屋子里的熏香，为室内的花瓶当中换了新水，最后端着倒好的茶盏递给了贺兰若。

若是之前没有在山洞内见到那个仿佛丧失了生机的苏慕槿，贺兰若可能现在，真的要被苏慕槿表现出来的淡定自若，给蒙骗过去了。

他一把抓住苏慕槿递完茶盏准备缩回去的手，死死地盯住那双看起来好像深湖一般的眸子。

他的目光好像一把剑，只对视了不到十秒，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就激荡起了层层涟漪，但是很快的，涟漪重新平静了下来，甚至更加讳莫如深。

似乎是感觉到再被看下去，心思即将被贺兰若窥破，面前的人有些恼怒地甩开了贺兰若的手。平日里稍显得有些柔弱的手，现在却爆发除了不容反抗的强大的力量，将贺兰若本就没有用力的手一把甩开，直接撞在了桌子的边缘。

贺兰若的手瞬间红了，但是他却没有表现出半分疼痛的神色，反而依旧盯着苏慕槿，试图从苏慕槿的脸上找出这个家伙真正的想法，而不是现在这样，在他的面前掩饰自己的伤痛。

苏慕槿看到贺兰若手上红痕的一刹那，脸上始终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道裂痕。

贺兰若见状，直接抽出了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背，划了上去。

“你疯了吗？”

苏慕槿身体比脑子先有了动作，在匕首的锋芒即将接触到贺兰若手上皮肤的瞬间，夺了下来。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而在苏慕槿感受到自己刚刚的愤怒和恐惧的时候，她的泪，也终于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看到现在这样的苏慕槿，贺兰若终于松了一口气。

“若是我不这样做，你打算憋到什么时候？”

他站了起来，扯过苏慕槿还悬在半空中的手臂，带着脚步踉跄的苏慕槿来到了床边上，随即摁住苏慕槿的双肩，使她稳稳坐在了床边上。

而苏慕槿，随着贺兰若的这些动作，眼泪肆意流淌。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想让任何一声抽泣从自己的嘴中传出，甚至嘴中已经尝出了一丝血腥气。

贺兰若见到她这样依旧打算自己硬抗过去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苏慕槿，我知道，你身为天目山庄真正的主人，又是大顺左丞相，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身份，你不想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出来。但是，现在你不孤单，你还有我，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需要自己扛的。

我知道你身上担着许许多多的责任，但是现在，我希望你明白，你不只是属于那些一桩桩沉重的旧事和现状，你还属于你自己……

没有人可以在经历了如此大的创伤之后还依旧完好无损，你需要发泄出来，而不是一直压抑着它。你不是神仙，更不是什么救世主。

苏慕槿，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太了不起，你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受了伤会流血，遇到了事情会流泪的正常人。能明白我的话吗？”

贺兰若一口气，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他不知道苏慕槿之前的几十年人生当中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是现在，他只希望这个把自己全身武装成一个好似金刚不坏之躯的女子，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哪怕只是一两个时辰。

她实在是压抑着自己太久了。

感觉到自己最后的话说的有些重，他正准备再观察一下苏慕槿的神色，却听见了苏慕槿夹杂着呜咽声的一句问话：

“那你呢？”

贺兰若一怔，他下意识回道：“我……我什么？”

“那你身上又背负了多少东西？你从蒙族草原上醒来之后，又花了多久走出？”

当苏慕槿提到“蒙族草原”四个字的时候，贺兰若一个恍惚，但很快便意识到，这是苏慕槿为了让他闭嘴，而故意问的。

他发现，在面对这个小狐狸的时候，他还真是有点束手无策。

“真是个小坏蛋啊，不要转移话题。我可是失去了蒙族草原之前的所有记忆了，你跟我可比不起来……”

话还未说完，贺兰若就感觉自己的怀中多了一具温暖的躯体。他感受着苏慕槿因为抽泣而抖动的身体，还有着没有来得及消去的红痕的手轻轻拂过女子柔软的发丝，却听见一举好似呢喃的话语：

“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贺兰若感受到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一根弦被触动了一般，有些酸楚，有有些未知的甜蜜。

-

不知过了多久，苏慕槿在贺兰若的怀中哭累了。虽然现在有些因为长时间的发泄性哭泣带来的头疼，但苏慕槿总算感觉心中一直以来堵塞住的地方，现在终于轻松了一些。

她意识到自己在贺兰若的怀中待了很久，有些羞愧和慌乱。松开了之前一直抱着贺兰若的手，打算从这个温暖且坚实的怀抱中起来，却感受到对方的肌肉有些微微颤抖。

苏慕槿心中一惊，立刻抬起头，看见刚刚一直在帮助她排解情绪的贺兰若，现在呼吸急促，周身颤抖，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因为自己的注视，而勉强在自己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阿槿……我没事……”

这货准备解释，但是声音当中的虚弱和颤抖，却让这句解释，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苏慕槿愤怒了。

这家伙刚刚还叫她有事不要自己扛着，现在他自己就企图隐藏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有点过于不厚道了！！！

“怎么回事？”苏慕槿沉下声音问道。

贺兰若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心中暗骂自己，竟然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此时身上的疼痛越来越严重。之前只是钝痛，他尚能忍耐，但是随着时间的后移，贺兰若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变成了像是烈火焚身了一般疼痛。虽然他这五年来，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但是每次经历，却依旧是那么的生不如死。

之前苏慕槿问他，他背负了一些什么。

其实对于他来说，那些东西不能叫背负，那是他这五年来支撑着自己走到了现在的一个念想。

若是没有它，贺兰若毫不怀疑，在第一次经历这种疼痛的时候，他就已经挥剑自刭了。

就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试图控制住不断颤抖的身体，想要告诉面前这个自己刚刚好不容易哄好，现在正愤怒又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子，自己没事，只要过了今晚，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是他连张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他看到苏慕槿焦急地搂住了他，用她之前告诉绑匪头子白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胳膊，将自己放到了床上，高声呼喊着“许子若”。

而没有人注意到，此时已经进入了睡梦当中的白小灵，像是感受了什么，鼻翼轻轻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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