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利用
手机响个不停，林侑笙睁开眼，把闹钟关掉，起身洗漱。
六点一十，天还不是很亮，宋莳隔壁还亮着灯的窗口就很显眼。林侑笙端着盆凑过去，敲了敲窗。
宋莳半夜醒来，睡不着，就在桌前坐了一夜，手里握着刀，聚精会神。听见声音，她往窗外看去，林侑笙脸上还带着困顿，朝她挥了挥手，看口型是说了句早上好。
宋莳没理，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
她们又没有很熟。
她再抬头时，窗外的人已经走了。
晨光渐亮，火车一趟趟路过，宋莳手上的东西终于在午后的阳光里成型，一个拳头大小的长发女人，半边脸是少女，半边脸是老妪，虽然体积小，但该有的细节分毫不差，活灵活现。
她随手把东西揣进兜里，起身去既斋，半路上接到谢青峤的电话，说是雇主寄的木头到了，让她注意着快递。
下午五点，邮政给她发了消息。
“您的快递已到六中门口快递点，请凭取货码尽早取件……”
宋莳今年十九，几年前从学校出来以后，今天星期几这种问题几乎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可今天，去拿个快递的时间，就已经不下三次被提醒今天是周末了。
快递超市的年轻女孩儿说，“你头发真好看，今天周末，我也想去染个颜色。”路边的公交站牌上，是新电影的预告，“三月十一号，星期五，不见不散。”走到路口，就听见旁边小卖部的电视在播，“本周末将有大到暴雨，出行请带好雨伞……”
她继续往前走，果然，第四次。
“林学神，大周五的，往哪去啊？”
她莫名的烦躁，把卫衣的兜帽往上一拉，大步往前走。
刚要走过那个麻辣烫店背面的小夹缝时，她听见了一声“你们干嘛？”
声音很熟悉。
林……
“听说你以前很厉害嘛，考第一啊，怎么沦落到六中来了？”
“跟你们没有关系吧？”
宋莳站在原地，想，话不该这么说。
果然，下一秒，啪的一声过后，一个黑色物体顺着水泥地面滑到了她脚尖前。
原本半旧的手机，现在报废百分之九十九。
“报警？我们干什么了吗？”有人在笑，语气油腻。
“那你们想干什么？”女生的语气还算镇定。
“不干什么，听说你才来不到一个周，就成七班新的班花了？我告诉你啊，班花不好当的，以后找你麻烦的多着呢，你叫声哥哥，以后在学校我罩着你啊。”
那边又传来一阵哄笑，宋莳似乎忘了自己原本要离开的打算，脚步没挪动，心里的烦闷越来越重。手指捻了捻，她想起那天晚上被强行挤进手心的触感，那只手干净细腻，中指指节上的凸起明显，是常年写字的标志。
他不配。
“你也配？”
宋莳一挑眉。
“你说什么给你脸了？”
“我有人罩，用不着你。”
“有人？那他人呢？”
“是啊，人呢？”
“扮猪吃老虎呢吧，知道我们维哥是谁吗？”
……
“我告诉你啊，别挣扎了，好好跟着哥哥，以后……”
宋莳扔下快递盒子，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却听见了林侑笙接下来信誓旦旦的一句：“那你去跟龙烨打一架吧，赢了我就踹了他答应你。哦，我听说某人之前被我家哥哥打得断了根肋骨呢，左边……第二根，没错吧？”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发生在去年暑假，除了参与的人，旁人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除非她真的和龙烨有关系。
宋莳的脚步停下，眼神里闪过意一丝疑惑。
龙烨？他看起来不像那么随便的人，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侑笙的话没停：“下周三之前，你能赢他，我就答应你，我说话算话。”她尾音挑，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那个被称作维哥的男生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句“小□□”，带着一群人走了出来，迎面看见宋莳，他停下了脚步。“宋莳？”
他脸上闪过一丝欣喜，“里边那个那个小□□，勾搭你男朋友……”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扬起一阵风，只见林侑笙噔噔噔地跑到了宋莳身边，把她胳膊一挽，指着这边说：“嫂子，你看他们欺负我，把我手机都摔坏了。”
宋莳低头看着自己被禁锢的胳膊，忘了回应，就听林侑笙继续说：“我不是故意要说自己和龙哥在一起的，我只是太害怕了，嫂子不会生气吧？”
陈维以及他的小伙伴们：“……”
林侑笙跟在宋莳身后，小心地把握着速度。
她一路跟着人到了既斋。
眼见着宋莳弯腰拉开了卷帘门，她才终于开口：“宋莳，你生气了吗？”
宋莳没回头，问：“什么？”
“借你名头，还有……龙烨。”
卷帘门哗啦一声滑上去，露出幽深古朴的内里，宋莳轻笑一声，转身看着她:“进来吗？”
林侑笙的表情让她想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幽暗的过道里，那女生抬起头来，看见她时眼睛里就是这样的，惊讶里带着惊艳。
她收起不经意上翘的嘴角，脸上恢复冷漠。
林侑笙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进去……干嘛？”
宋莳身影单薄，像是要被自己身后的黑暗吞噬，她停顿一下，挑眉道：“消费。”
她没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邀请，大概只是因为觉得有意思吧，从见证了林侑笙那一波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操作后，心情就一直不错。
有人说越是堕落的人越看不得别人好，宋莳不是这样。
她喜欢漂亮精致完美的东西，只是永远不会试图去沾染，对她来说，光就该落在本来明亮的地方，星星就该挂在苍穹上，她讨厌自甘堕落的人，讨厌放下身段跻身泥沼的人，讨厌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傻子。
她每次看到林侑笙，就会想起那人穿着价值不菲的红裙子的样子，精致得像个小公主，和旧铁路局格格不入，扎她的眼，越看越心烦，直到今天……
印象中的精致大小姐恶劣得和原生于此的他们没什么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为此高兴。
星星没有落在淤泥里，因为那可能本来就不是一颗星星。
林侑笙穿行在那几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陈列架之间，鼻尖萦绕着一股木头的厚重香气。头顶倏然亮起灯，她回头，看见宋莳靠在收银台，抱着手看着她。她眼神带着一点玩味，白色长发散开，发尾摊在实木桌上，整个人有种妖冶的美感。
今天的宋莳好像特别鲜活，自从进了既斋，一举一动都让她移不开眼，美人冷漠时拒人千里之外，基于此的哪怕一点点表情和情绪都是极致的风情。
更何况是在这种本身就独具风味的地方。
“郑维的事情是张一轩跟我说的，我和龙烨不熟，没说过话，那会儿跟他们说的，都是临时瞎编的。”
宋莳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林侑笙还是感觉到了那丝散进空气里的愉悦。
“很聪明。”
林侑笙低下头去，拿起了架子上的一个小木雕，“这个好漂亮啊。”
“买吗？”
“你这语气，总让我觉得你想强买强卖。”林侑笙走近，凑到宋莳眼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黑店啊？”
宋莳转身进了收银台，坐在木头桌子后，不说话了。
林侑笙趴在桌面上，拿着木雕的手垂在宋莳眼前，“宋莳，我们交个朋友吧。”
“不。”
“为什么啊？”
“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我们好歹……好歹一起走过夜路。”
她说完听见宋莳发出一声轻嗤，“难道不是为了找理由让龙烨心甘情愿替你撑场子？”
林侑笙一愣，进而笑了，“是啊，就是这样，他在学校里势力大，又对你一片真心，找他他当靠山，既能保证安全，又不会被纠缠，真是太合适了。”
宋莳不得不承认，她喜欢林侑笙这副心机深沉的样子。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木雕，拿出工具给它上蜡，“没人会信的。我从来没朋友。”
“从来如此，便对么？”
宋莳抬头看她，林侑笙眼神无辜地一耸肩：“鲁迅先生说的。”她看着宋莳手上熟练的动作，又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木雕，“原来是你亲手做的啊，这个多少钱？我买。”
雷声轰然响起，大雨瓢泼而下，夏天似乎要到了。
这天开始，林侑笙总往既斋跑，那个周末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地在学校里传开，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宋莳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并不比龙烨低，她也由此道听途说了许多宋莳的奇闻异事，比如高一辍学，比如南门巷子里一挑三，比如她父亲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二十年，比如守着一家本来要倒闭了的老店，像个鬼魅一样日复一日地待在那个黑黢黢的店面里……
总之，不知到底是托谁的福，没有人再找过林侑笙的麻烦。
她的生活似乎就这样安定下来，在一群混吃等死的人之中做着自己的事情，自我状态逐渐趋近以前在凌中的时候。
“学校门口蛋糕店新出的樱桃蛋糕。”林侑笙把袋子放在收银台上，熟练绕到宋莳身边，从书包里抽出习题册。
宋莳不客气地拿出蛋糕，“你很有钱？”
“还行，饿不死。”林侑笙按下中性笔，“就当是付自习费。”
宋莳抿了一口甜腻的奶油，觉得味道不错。
她想，尝到甜头的不止有她，林侑笙这样明晃晃的利用反而让她觉得很舒服，那现在这样也就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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