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画册里的人(20)
重游故地，对于此时此刻的纪温尔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正因为她太熟悉这里的一切，所以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的。
在这里，她曾被人围堵着骂，被人拉扯，甚至还挨过打。过往发生的一切在她踏上这片土地时，变得格外清晰。
下课时分，学校里热闹了起来，学生三两成群的往宿舍和食堂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戴着口罩的纪温尔就显得格外特别。所以在路过的学生朝她投来打量探究的目光时，她下意识的躲到了顾郁礼背后。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难免苦笑。只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就已经胆小畏怯到这种程度了。
感觉到身后跟着的人几乎快要贴紧他的背，顾郁礼错了错身，侧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倏尔被他握住，纪温尔蓦地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平静自若的侧脸。
他不轻不重地握着她，掌心的温度很热，与她的肌肤紧紧相贴时，那抹温度便烫了起来。她有些不安，疑心他会不会感受到了掌下跳动越发欢快的脉搏。
但他始终目视前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手臂自然下垂时，把她带近了自己的身侧。衣袖与衣袖紧贴相蹭，原本窄小的人行道，突然变得宽阔了起来。
顾郁礼的步子迈得开，纪温尔为了赶上他，不得不加快了步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只是在经过一个路口时，他的步伐转而慢了下来。
济川大学占地面积大，如果循着路标走的话，走到行政楼还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纪温尔犹豫了一下，扯了扯顾郁礼的袖子。
“我知道哪里可以抄近道，跟我来。”
她领着顾郁礼轻车熟路的走近道，很快便来到了行政楼。
纪温尔停在门口，抬头看了眼楼体，手腕慢慢的从他手中挣脱。
“校长室就在五楼，你快上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顾郁礼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你不跟我一起上去？”
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说实话他不太放心。毕竟在这儿连走路，她都小心翼翼的。
“我就不去了，里头领导多，很容易被认出来。”
她不愿去，顾郁礼也不勉强。他指了指她手上的手环，嘱咐到:“有什么事，马上联系我。”
纪温尔微笑着点头，目送着顾郁礼走进了行政楼。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后，她抬手看着腕上的手环。里头流淌着的浅绿色流光，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下，越发的灵动璀璨。
不得不承认，这个东西有的时候比手机还管用。她只要按下手环边缘那颗小小的按钮，顾郁礼立马就会收到提示。
她颇有兴致的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大门口对面的花坛上等顾郁礼。也不知道他到底送的什么文件，她等着等着，天色就暗了下来。
草地上的灯早早的亮了起来，四周很静，静得能听到微风掠过时，树叶碰撞的沙沙响声。入夜的校园清寂静默，白昼带走了暖意，空气开始变得冰凉微潮。
纪温尔逐渐等得有些不耐烦，她时不时地望向大门口，等着顾郁礼的出现。在她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用手环呼唤他的时候，他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纪温尔眼睛一亮，刚想走上前，却发现他的身旁还跟着两个人。
借着大厅里明亮的灯光，她看清楚了那两个人是谁。一个，是济川大学的校长。另外一个，是校长的女儿，也是这所学校的美术老师。
纪温尔呼吸微滞，在夜色的掩护下，趁他们还没注意到她，飞快的逃离了他们的视线范围。她摸着黑，专挑人少的小径走，很快便远离了行政楼。
她微喘着气回头看了眼行政楼的方向，心有余悸。同为设计学院的老师，她平时没少跟校长的女儿打交道，她们之间已经熟到连彼此脸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了。
但凡纪温尔敢出现在她面前，就算她裹成了木乃伊，她也能立马认出纪温尔。
还好，她反应快，逃得快。
纪温尔站在原地顺了顺气，抬头张望时，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物理系的大楼前。楼内还亮着不少灯，门口断断续续有学生进出，纪温尔盯着物理系的牌子，有些发怔。
她兀自出神，连站在不远处观察了她许久的男生都没有发现。男生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搭话，而他身旁的朋友不断的怂恿他，把他推了出来。
男生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然后终于鼓起了勇气朝纪温尔走去。等到他走到了纪温尔身前，她才如梦方醒地转头看向男生。
她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她拽到上嘴唇边缘的口罩，防备地退后了一步。
男生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有些赧然地开口:“请问，能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纪温尔:“……”
她脸上浮起一抹怪异，有些费解地看着面前显然还只有十八九岁模样的男生。
他知道她长什么样么，就敢来搭讪。
纪温尔低头看了眼自己，在安全局折腾了一夜后，她身上的衣服变得皱皱巴巴的。昨天精心编好的辫子也变得凌乱不堪，松松垮垮的垂在肩头。眼下她这个人根本毫无形象可言，这小屁孩是看上了她什么。
纪温尔扯了扯歪斜的衣领，不明所以的轻笑了声:“小朋友，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被称为口罩杀手吗？”
大概没找到她会这么说，男生明显愣了愣，尔后执着到:“可是我觉得你不是。”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你把口罩摘下来，就知道是不是我说了算了。”
纪温尔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丝不耐:“小朋友，你这样随便要求别人很没有礼貌，知道吗？”
男生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向她说了句对不起。
纪温尔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那个兴趣跟他计较。她看着比自己高出了不少的男生，忽然想起了出事前她带的那帮学生。
跟男生差不多的年纪，爱闹爱玩，对成人后的世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好奇。
想到这儿，纪温尔的态度也平和了不少。她微微弯了弯嘴角，拿出了她面对学生惯用的姿态和语气。
“小朋友，不要轻易的对别人做出判断，你以为的或许并不是别人原本的模样。做事不谨慎一点，是很容易吃亏的。”
男生大概是感觉到了他与她之间阅历的差距，但他仍是不死心:“但我真得很想认识你，就当是交个朋友，不行吗？”
纪温尔顿时有些无奈，她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种缠人执拗的男孩子。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利落点拒绝他，正在这时，一道身影正在逐渐靠近他们。
男生似乎是察觉到了从背后传来的凛冽逼人，不容忽视的气场，他回头，就见一个男人稳步走到了纪温尔身侧。
他神色不满，皱着眉看着她:“你刚刚跑什么？”
纪温尔微愣，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身后，问:“就你一个人过来了？”
“不然呢？”顾郁礼反问，“不是说在楼下等我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纪温尔没好气道:“不跑我就被认出来了。”
“认出来就认出来，有我在，他们还能拿你怎么样？”
顾郁礼不以为意道，余光里是探究着打量他的男生。他侧头，在黑夜里越发幽沉深邃的眼眸静静看着男生，盯得男生浑身发毛。
男生不敢去看面前男人，他沉凝的目光，总会让他联想到在暗夜里蛰伏的狼，危险而致命。而他，就是被他盯上的，时刻准备击杀的猎物。
顾郁礼的衣袖，不知何时又贴上了纪温尔的，他静静凝视着浑身不自在的男生，沉声开口:“这位是？”
纪温尔浑然不觉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坦诚到:“他就是这所大学的学生，喏，应该就是物理系的。”
“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学生。”
“怎么可能，我最讨厌理科了。”
在听到顾郁礼的话后，男生浑身一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纪温尔。
“你，你是老师？”
纪温尔飞快地点了点头:“对。”
男生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他很是难堪的又朝她说了声对不起，转身跑开了。
看着男生失魂落魄的背影，纪温尔有些不忍。
顾郁礼觑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开口:“怎么，纪小姐对男大学生很感兴趣？”
纪温尔噎了噎，有些无语:“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对师生恋不感兴趣。”
“他又不是你学生。”
“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
就在纪温尔有理由怀疑顾郁礼故意找茬时，他却突然没了声音。纪温尔到嘴边的质问悉数咽了回去，缓声问:“你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顾郁礼看着她，想起来刚才临走前，女人拉住他说的话。
“成校长的女儿，向我问了你的近况。她想知道你在哪儿治疗，好找机会去探视你。”
纪温尔嘴角微勾的弧度蓦地僵住，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学校还惦念着她的人，会是成以凝。
当初她出事的时候，成以凝恰好外出交流了。纪温尔平时与她插科打诨惯了，离开学校前，她还想象过，成以凝听到她出事时的表情。
一定很幸灾乐祸，毕竟平时，成以凝没少嫌弃她。
“……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说我不能告诉她你在哪里，她有些失望，然后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顾郁礼将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纪温尔定睛一看。
是摆在她办公桌上，她与母亲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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