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画册里的人(17)
从德育处出来后，苏尹抱着画册朝纪温尔道谢。纪温尔看着她，微微弯起了嘴角。
“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
苏尹愣了愣，目光落在纪温尔身上是，带着探究。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这一次进入苏尹的梦境时，纪温尔发现整个学校的格局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本部和副部依旧存在，而阻拦在两个校区中间的铁门却悉数消失。
纪温尔侧头看了眼身旁面色沉静的苏尹，隐隐意识到了这样的改变意味着什么。
德育处在本部，没有了铁门和保安的阻拦，她们轻而易举的来到了副部的美术教室。
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内，空气干燥沉闷，纪温尔拉开窗户，一股裹挟着热浪的风霎时窜了进来，贴在墙壁上的画被风吹得上下翻动，发出了轻微的噪音。
纪温尔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对着空白的画纸，她拿起铅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苏尹在看到她写下的数字时，神情有些微妙。
在纸张沙沙翻动的声响中，纪温尔缓缓开口。
“跳高比赛的时候，我看到你来了。157号，对你来说应该意义不凡吧。”她看向苏尹，意料之中的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慌张，“别紧张，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从什么开始关注许向饶的？”
现实中的苏尹和许向饶高中时虽然在同一个楼层，却并不是同一个班。许向饶和庄然一样，在高中时因为出众的外表和出色的成绩，没少受女生喜欢。
只是那时的许向饶性格内敛，沉默寡言，时常让人觉得疏离冷淡。时间久了，女孩子们对他的兴趣就淡了。
再看那些画，纪温尔或许依旧会对那些身影有些混淆。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身影的校服袖口，始终都是刚好的齐平腕线。而唯独一张上的校服袖口，是翻折着对齐腕线的。
闻言，苏尹骤然抬头，凉淡的目光透着警惕:“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喜欢许向饶这件事的。那如果我说，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许向饶拜托的，你信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跟他没有关系呢，你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纪温尔轻叹了口气，缓声道，“你睡得够久了，他一直在等你，你也该醒来了。”
大概是觉得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苏尹有些怪异地看着纪温尔:“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我现在不就是醒着嘛。”
“在你构建的梦境里，你自然是醒着的。”
“梦境？你说这是我的梦？”
“如果不是，你又怎么可能会遇到我。”纪温尔看着一脸怀疑的苏尹，继而道，“苏尹，你在自己的梦境里被困得太久了，你迟迟走不出来，难道不是因为存着心结无法解开吗？”
当把每一个片段，每一个细节串联起来之后，纪温尔想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苏尹会迟迟醒不过来。
苏尹与许向饶彼此心中都深埋着隐晦的结，它们死死的绑着心脏，牵动着他们的情绪与理智。崩坏，只在一夕之间。
成年人早已学会了熟练的隐忍克制，即使再多不甘愤怒，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只有压抑住冲动，才是赢家。
可是这样残酷的博弈，对于苏尹和许向饶这对相爱多年的伴侣来说，却有着致命的危机。
许向饶误以为苏尹喜欢庄然，他无法接受她曾经对庄然动过感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会是庄然。
可他又控制不住的爱上了苏尹，在对她越发疯狂浓烈的爱意之下，他选择了将这段过往淡忘。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偏执，于是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耿耿于怀。
而因为他的耿耿于怀，导致了苏尹的患得患失。她与许向饶的家境本就相差很大，也许是她的敏感卑微，也许是许向饶没有让她感到足够的安全感，所以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她可以无条件的追随他，可他却仍然与她有着不愿坦白的隔阂。
这两个一模一样的校区，或许就是她内心深处那些执念的表现。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当个美术老师。可当你生了两个孩子，在现实面前，所有的梦想就都变得不值一提。”
为了家庭，苏尹放弃了工作，专心在家相夫教子。而就在这样的选择之下，注定了她会失去很多东西。
自由，工作，朋友，还有，自我。
“我理解你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可是只有活着，才能改变现状。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就算你想逃离让你觉得窒息的生活，但有些话，你也该跟许向饶说清楚。他对你心存芥蒂这么多年，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你没有错，不该一直被最亲近的人误解。”
纪温尔轻轻握住了苏尹的手，指腹轻抚过她左手无名指上那道淡淡的白痕。
“你对他心存埋怨，所以连戴了这么多年的婚戒都摘了。但如果真的想放下，也该让他知道你的想法。他是你的丈夫，你这样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不愿醒来面对他，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她看向苏尹怀里的画册，心里倏尔有些难过。
在苏尹的梦中，因为这本画册，许向饶认定了她喜欢庄然。于是苏尹一次次的重复这个误会的开始，因为在她内心深处，她始终认为是自己的失误才导致了许向饶对她的误解。
她这样自卑的人，只会用自己所有重要的东西来试图弥补过去的遗憾。
可她该明白的，最应该珍惜的人，其实是自己。
“所以快点醒来吧，这个梦，该迎来它的结局了。”
苏尹定定看着纪温尔，眼里浮起了迷惘:“你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
几乎是一瞬间，苏尹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一点少女青涩纯粹的痕迹。她漆黑的眼底，只有被生活拖垮的失望，疲惫得再也透不出一点光。
纪温尔轻轻笑了起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快点醒过来。”
苏尹紧抿着唇，看起来有些紧张局促。她攥紧了手里的画册，六神无主道:“我应该怎么做？”
“答案，不就在你的画册里么。”
研究室内，钟珞死死盯着监测界面，目睹着苏尹的沉睡深度一点点降了下来，到最后，彻底归零。
提示音响了两下，纪温尔和顾郁礼从苏尹的梦中脱离。纪温尔一睁眼，就看到了老熟人。
“全教授。”
“醒了。”
全诤测了测她的各项指标，等到确认无大碍后，才让她起身。
纪温尔看向顾郁礼，柯阳正在给他换纱布。察觉到她的视线，顾郁礼抬头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向玻璃房外。
她的目光转而落在苏尹身上，也不知道后来，苏尹有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见她望着苏尹出神，全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用担心，她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纪温尔蓦地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当然，她的沉睡深度已经清零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所以要等一等。”
纪温尔没说话，她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良久，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她的努力，总算有了回报。
苏尹沉睡深度的清零，就意味着计划的成功。顾郁礼所做的尝试奏效，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研究室内，所有人都各自忙碌着。纪温尔待在里头有些闷，她没去打扰他们，兀自离开了研究室。
来了安全局这么多次，她也算是熟门熟路。安全局的食堂全天候开放，纪温尔想去那儿吃点东西。
顾郁礼说得没错，入梦前不填饱肚子，醒来果然会很难受。
她有气无力的拖着步子慢吞吞的往食堂走，经过大厅时，突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身形挺拔颀长，浑身都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傲然。他一手插兜，剑眉微拢，抬腕看时间时，神情有些不耐。
是那天在电梯口碰见的男人，纪温尔想了起来。她抿了抿唇，本想悄无声息的退回电梯间。下一秒，却在男人惊愕的声线下，生生停住了脚步。
“软软？！”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纪温尔脸上的血色倏尔褪去，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脚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不听使唤的一步都挪不动。
她本该拔腿就跑的，但在男人一声声的呼唤下，纪温尔挣扎了两下，选择了放弃。
或许就像他口中的称呼一样，软软，软软，她的耳根子，有时候真得很软。
即使多年未见，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她还是很没出息的心软了。
纪温尔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看向一脸惊喜的男人。他停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胳膊微抬，似乎是想触碰她。但最后，还是忍耐住了冲动。
他紧紧盯着她，眼底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温柔的目光来来回回的打量着她，似乎在反复确认她的真实存在。
片刻后，他才笑着，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软软，是你对吗？”
纪温尔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神情期待的男人，有些失笑无奈。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在面对她的时候，所有的风度斯文都被抛得一干二净。不淡定的时候，就像暴躁的狮子，聒噪得很。
她笑了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眼眶又热又酸。
“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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