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画册里的人(10)
《窃梦实录》14
再次来到顾郁礼的办公室，纪温尔才发现这里也藏着一个休息室。只不过入口隐蔽，寻常人发现不了。
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全诤刚从休息室内走出来。在看到去而复返的纪温尔时，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他手里端着托盘，纪温尔在看到托盘里浸满了血的纱布时，呼吸骤然一滞。胸腔像被堵住了一般，沉闷得有些窒息。
喉间一阵艰涩，她努力的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怎么样了？”
听出了她话语间的颤抖，全诤收敛起了几分肃然，语气放得温和:“别紧张，只是伤口不小心崩开了，现在血已经止住了。”
来的路上，苏沂书将顾郁礼的情况全数相告。
原来在顾郁礼来找她的前一天，他才刚刚配合警方破获了一起跨国走私毒品案。
在两方交火的过程中，冲在前线的警员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顾郁礼也没能幸免。
案子最后虽然成功告破，但在这次行动中，安全局却不幸牺牲了一名同志。
而作为带队参与此次行动的指挥官，顾郁礼所要承受的压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别人挨个枪子都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他倒好，状态还没恢复好就到处乱跑。”对于这样不配合的病人，全诤只觉头疼，“也就是仗着自己年轻，身强体壮，所以乱折腾。现在不好好休养，老了我看他上哪儿哭去。”
纪温尔神色复杂，咬了咬唇，问:“他伤得很严重吗？”
“左胳膊中了一枪，所幸伤的不是很严重。”像是为了宽慰她，全诤继而道，“安全局的指挥官都是经过层层严格筛选精挑细选出来的，能通过考核的身体素质都不会太差。所以你看，即使他站在你面前，你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他们这帮人啊，惯会装的。”
纪温尔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谈局从休息室内走了出来。
见到她，谈局笑眯眯的朝她招了招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纪是吧？”
“嗯，谈局好。”
“正好你来了，来来来，帮我照看一下郁礼，我有事要跟全诤说。”
说完，似乎是怕纪温尔不乐意，又补了句:“他现在睡着了，你就帮忙看着他，别让他翻身压到伤口。”
纪温尔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答应了下来，大概是，与其对去处一筹莫展，怅然无措，留下来似乎更能让她迷惘的心定下来。
她轻轻带上了休息室的门，隔绝了外头的谈话声。
空间有限的休息室内，浓郁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空气带着微凉的湿意，连带着这股血腥气都变得格外黏腻厚重。
纪温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畔。
床上的人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分外苍白。他安静的躺着，双目紧闭，呼吸沉而绵长，看起来是累坏了。
屋子里没有凳子，纪温尔只能拿了个抱枕垫着坐在地上。她挺直了背，目光落在他被纱布重重裹缠的伤口。
顺着患处往上，坚实的肩颈处还分布着不少粘连着血丝的伤口，或大或小，紧密的凑在一起，看着十分骇人惊心。
良久，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那天他裹得这么严实，她就是想发现都难。她虽然注意到了他眼尾那处细长的伤痕，可看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也就没多想。可谁能想到……
全诤交代过，伤口不能一直捂在被子里。纪温尔探身掖了掖被子，看着他暴露在空气中的一部分胸膛，有点担心他会着凉。
好在顾郁礼睡觉还算老实，纪温尔守了一会儿，便感到有些聊赖。
她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翻出了一本小速写本和一支铅笔，侧靠着床沿，就着外头明亮的天光，手速飞快的描绘着什么。
中途，全诤进来送过一次药。
“其他人都有事要忙，只能麻烦你先暂时照看他一下。这些药等他醒了，就让他吃下去。”
纪温尔应下，待到全诤离开后，她揉了揉酸胀发麻的腿，起身去开了一盏夜灯。
柔和的暖光霎时倾泻而下，照亮了床头一隅。于是他隐在光亮之外的清隽面容，愈发的朦胧清寂。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蔚蓝色的天空染上了黑夜的深沉，颜色一点点变深。天际的残阳拖着最后一点瑰丽的晚霞，缓缓沉没在江面之上。
窗户没有关紧，风从缝隙间挤入，吹动了薄纱的窗帘，带来了白日遗留的最后一丝暖意。
顾郁礼醒来时，在一片静谧无声中，听到了拉窗帘的轻微响动。他侧头看去时，就见一道身影被笼在昏暗中，缓缓将窗帘拉上。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大概是怕吵醒他。
身后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纪温尔转身时，就见顾郁礼自己坐起了身。她微一愣，赶忙朝他走了过去。
“你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顾郁礼摇了摇头，伸手打开了房间里的大灯。沉寂的目光落在纪温尔身上，看着她倒好温水，弯腰数着放在床头的药。
“你怎么在这儿？”
“其他人都有事要忙，所以谈局就拜托我照看一下你，主要是怕你睡着的时候压到伤口。”她说着，将药和水递给他，“全诤说了，要你醒了就把药吃了。”
顾郁礼一言不发地吃了药，放下杯子时，注意到了放在床边的速写本。
上面画着一组四格漫画，q版的主人公，是一只拥有毛茸茸大尾巴的狐狸先生。
第一格，戴着眼镜的狐狸先生一手拿着书，一手执着教鞭指着黑板，大尾巴低低的垂在身后，表情有些慵懒与漫不经心。
第二格，狐狸先生扛着枪，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尾巴高高竖起，表情傲然自信，霸气十足。
第三格，身穿作战服的狐狸先生正在指挥作战，他眉毛紧皱着，神情严肃。大大的尾巴拖在地上，有几处脏兮兮的。
第四格，受伤的狐狸先生前爪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整个埋进了尾巴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顾郁礼抿了抿唇角，他隐隐觉得，这画上的狐狸先生，怕不就是他。
见他盯着漫画看，纪温尔也不慌。对于拿顾郁礼当素材来进行艺术创作，还被当事人发现了这件事，她是一点儿不尴尬，甚至还十分坦然。
“全诤说前两天你的伤口还好好的，怎么出了趟安全局，伤口就崩裂了呢？”她直直看进他的眼里，似乎是想从中找到答案，“那天在来病院之前，你去哪儿了？”
顾郁礼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别开眼，有些无力地靠着床头。
纪温尔在床边坐下，细致的将画纸撕了下来。
“其实在被谈局要求留下来的那一刻之前，我还在想，出了安全局的大门，除了精神病院，我还能去哪儿。”
她将完整撕下来的漫画放在一边，抬头望向他时，清亮的眼眸中点缀着柔和温暖的光点。
“我哪儿都不敢去，因为害怕会遭受到别人的厌恶和唾弃，甚至攻击。虽然我很清楚，这是我无法逃避的。但外人再这么讨厌我，难道我就真的一辈子当个精神病，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直到寿终正寝吗？”她轻笑了声，笔尖在纸上来回磨动着，“我当然是不愿意的，所以我会积极的配合治疗。我相信，我终有一天能够自证清白，重获自由。”
只是顷刻间，一只戴着棒球帽，举着发令枪的狐狸先生就出现在了她的笔下。
她停笔的那一刹那，顾郁礼的心跳莫名错漏了一拍。他缓缓抬眼看向纪温尔，眸光分外幽深。
“是谈局让你来劝解我的吗？”
“当然不是，我还没有这么大面子配来开导安全局的指挥官。”
“……”
片刻的两相无言后，顾郁礼沙哑着嗓音再度开口:“我让柯阳给你准备了住处，离安全局不远，你如果不想回病院，可以去那里。”
纪温尔愣了愣，看着画里高大帅气的狐狸先生，徐徐弯起嘴角，点了点头。
见她一脸平静，似乎对于这个安排无动于衷，顾郁礼突然有些不甘心。
“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
这话像是恰好提起了她的兴趣，纪温尔微一挑眉，问:“什么要求都可以？”
“只要我觉得合理，就都可以。”
纪温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身为一个指挥官，随意向别人许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
见他皱起眉，神情恹恹的沉默，纪温尔识相的见好就收。她仔细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既然顾指挥都开口了，那我现在就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你跟我说实话，来病院那天，你是不是去射击场了？”
“……”
顾郁礼没有回答，他依旧选择逃避这个问题。但纪温尔从他刻意挪开的视线里，推断出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是他太大意，只是纪温尔碰巧在周沉身上也闻到了相同的硝烟味。她就是再迟钝，也不难推测出这股味道的来源。
纪温尔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看来，顾指挥这是打算出尔反尔了。”
男人眸光微动，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在她悠悠的叹气声中，放弃了挣扎。
“……你猜的没错，那天我的确去了射击场。”
“你这么做，又瞒着不说，是觉得大家都好糊弄是吗？”她轻嗤了声，先前温和的态度倏尔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么不爱惜自己，是觉得别人对你的关心都不重要是吗？还是你觉得，跟我一样当个病人很有趣？”
面对她突然的怒意，顾郁礼有些犯难。他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就被纪温尔打断了。
“行了，我一个精神病有什么资格跟你说这些。”
不知为何，纪温尔突然就泄了气，有些无精打采的站起身。
“时间差不多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拍了拍衣摆，头也不回的开门走了出去。
顾郁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一点点皱起了眉。
他好像，成功的惹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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