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狐狸尾巴
江无尽在失望，林雾一眼就能看出，她全然不信。
但林雾不敢说出真相，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敢任江无尽去核查，最终只会打消她的疑虑。
江无尽太过敏锐，也太过注意林雾，以至于林雾精心构筑的虚假身份，在江无尽面前倒显得不堪一击。
最大的破绽就是林雾本身。
“姐姐还怀疑我和叛军之间的关系吗？”林雾微微蹙起眉头，委屈地问道。
江无尽没有否认。
“你到底为什么怀疑我嘛…”林雾有些恼，她也确实想不明白江无尽凭什么怀疑她，无论她有多招摇，上九军与她的关联都是被掩藏得最深的，连岚雾阙中的大多数姑娘，都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林雾看不透江无尽的神色，在她答话前的这须臾片刻间，林雾胆战心惊。
“我原先怀疑的是黎家，那日岚雾阙初见，你一登场，我直觉就是你。”江无尽答了。
“你就这么信你的直觉？”林雾不服气道。
“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决策要及时，总来不及细想，便会倚仗直觉。”江无尽耐心地解释：“后来才会复盘战事，推演以得经验。”
“我是野路子出来的，兵法也是当了百夫长以后才学的。”江无尽叹了口气，似乎在心底以做下了什么决定。
她拉过林雾的手，长睫垂下，唇角习惯性地紧抿着：“别怕，我不会仅凭怀疑，定你的罪的。”
“嗯…”林雾小声嘤咛了一声。
莫名从江无尽的神色间看出一丝委屈意味，是面对不如意之事，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妥协。
她明明很失望，却反过来安慰自己。
她真的挺喜欢你的。
林雾突然想起飞翰那一句话。
“姐姐…”林雾很心疼江无尽，她凑上前去拽了拽江无尽的衣角：“你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江无尽抬眼看了林雾，勾唇轻笑：“信你。”
这不是由衷的笑。
林雾见过江无尽抑制不住的笑意，不是这样的。
“那你抱我。”林雾迫切地想要缓和气氛。
见江无尽并没有回应，反而站了起来，林雾一时有些慌张。
江无尽一回头，便看着林雾难得无措的样子，觉得好笑。
她躬身搂住林雾的腰，将人从榻上抱起，在人耳边轻轻地说：“到了用膳的时间了，一会儿明烛会来叫。”
林雾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她每天心都掰成八瓣，如没有人提醒，常常忘记用餐。
林雾状似随意地开口问：“今日怎么没见着你的亲兵？”
“派出去查你了。”江无尽也随口玩笑道。
“哦…他们在外辛苦，你窝在屋子里睡大觉？”林雾调侃道。
“我上早朝的时候，他们不也在睡大觉，扯平了。”
江无尽话音刚落，屋外便想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将军，膳食已经备下了。”
两人用餐期间，林雾习惯性地观察起江无尽的饮食偏好。
才发现江无尽几乎没有饮食偏好。
林雾不觉得江无尽是在刻意防着自己，倒觉得这是江无尽的习惯。
可这种习惯极难养成，她曾经试过，最终还是屈服于口腹之欲，只能做到在防备之人面前，掩藏喜好。
而真正养成这种习惯的人，她只见过两个，父亲和长兄，君王和储君，被身份和地位束缚到了极致的两人。
而江无尽，又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养成的这个习惯？
而江无尽用餐很快，不如林雾细嚼慢咽。林雾还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江无尽已经搁下了筷子，此刻正安静且温柔地看着林雾。
“你打算怎么对付陈家？”江无尽随口一问，便是林雾眼下最愁的难题。
林雾将口中的吃食咽下，将自己抽空想出的粗浅计策说出：“岚雾阙或是飞羽帮都难以与陈家抗衡，只是陈家树大招风，只是存在，便已挡了不知多少人的路。”
江无尽不置可否。
“陇南盐运是个肥差，莫家虎视眈眈许久，莫家与黎家联姻后，明面上便属平浏王一党。陈家素来是太子的钱袋子，只需一个由头，一个‘势’，莫家便会出手。”林雾说完，便又吃了一口饭菜，耐心地咀嚼着。
江无尽不由得设想，假使自己有一日站在林雾的对立面，林雾会怎样评判自己所处的境地，又会借由什么手段，把自己革除。
无论林雾在江无尽面前做出何种摇尾乞怜的样子，江无尽都不会忽略她那不经意间暴露出的锋利獠牙。
轻敌，是兵家大忌。
喜欢是一回事，全然相信是另一回事，两人维持着如今的关系，已经是江无尽难得放纵自己的结果了。
“我今日救下木家姑娘，本欲覆灭陈家，若是能利用木家余党，从陈家内部击破，也未必不可。”林雾这边笑眯眯地继续说着。
江无尽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看着林雾又夹了一片青菜，叼住它，慢慢地一口一口咬入口中，优雅得体，又有点可爱。
林雾抬腕去盛汤，执勺的手，小指微微翘起，纤长白皙，手腕动作顿挫柔美至极。
搁下汤勺后，便悄悄地吐舌卷走了唇畔的汤汁。
抬眼看江无尽的时候，一双乌黑的瞳孔里，便只留着江无尽的倒影，十分专注。
如果江无尽笑了，她便可以看到林雾的眼睛也弯了弯，如果江无尽流露出些许的不满，她便会看着林雾眼里出现手足无措的茫然。
但是她讨论起正事来，眼里就不在只有江无尽，江无尽此刻的神情变化，便不再会牵动林雾的眼神变化。
江无尽开始不满。
“况且，陈家收入木家在西北部的票号，这一步子扯得太大了。”林雾又道：“你看，你这不是就也看不惯陈家了吗？”
林雾笑眯眯地看向了江无尽：“不用我得罪，你问我这事，不就是因为你也不想陈家借着票号运粮之事，牵制西北军情。”
江无尽轻笑一声，她不会出手对付陈家的。
陈家如今是太子一党，谁知道陈家此举，并没有皇帝授意。
如果没有帝王的授意，不必江无尽越俎代庖。君权之下，谁能逃过呢。
林雾没有考虑皇帝的意向，倒是让江无尽有些意外，这种思维，倒真是像个不在朝中为官的商人。
“没别的了？”江无尽转了转手中的银勺，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雾。
便见着林雾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别的暂时未想着。”
“还有曹家。”江无尽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提点道：“曹家，曹无量一脉。”
林雾闻言，微微眯眼皱眉，似乎正想着，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与黎家交恶，太子党一派？”
江无尽勾唇而笑，表示赞同。
林雾歪了歪脑袋：“这几日你可没闲着，这京城大小事宜，竟比我知道得还清楚。”
“你又知道几日前不通晓京城关系？”江无尽觉得好笑，林雾费劲装糊涂，才让自己信了她只是略懂朝堂之事，又在这种细微处露出了马脚。
见林雾呆了呆，流露出不甚明显的懊恼之情，江无尽不禁轻笑出声。
而她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林雾眉眼也弯了几许。
“姐姐…”林雾放软了声音讨饶道：“你可别在揪我小尾巴了…”
“那你老实交代，是怎么查到的，不然…”江无尽手指在椅背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不然狐狸尾巴都给你揪秃。”
“唉…”林雾懊恼地叹了口气：“我哪里查得到姐姐…”
“其一，是姐姐当街怒斥时成礼之事，传遍了京城。以姐姐的能耐，大可以杀其而不露马脚，却如此大费周折，无非是借大理寺审理，暗中观察京城利益往来。”
林雾还是乖乖把自己的推测一一说清楚，生怕江无尽怀疑自己安插眼线。
心思被道破，江无尽有些意外，暗叹林雾当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若是能留林雾在身边做个纸扇谋士，无尽军也是如虎添翼。
林雾似乎生怕江无尽不信，又多了一句：“其二，那日岚雾阙初见，姐姐动手打了一个人。”
江无尽挑了挑眉，她记得，但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
“那人是刘守桂之弟，刘守机。”
江无尽心下一跳，这层关系她全然不知，这必然是刘守桂暗中授意，强行压下此事。但刘守桂向来跋扈，刻意将此恩怨隐瞒，恐怕另有打算。
若没有林雾告诉自己，她和手下的人也不会深挖一个嫖客的底细。
刘守桂若是因此恩怨，在漠北无尽军中公报私仇，江无尽的亲信虽有防备，但恐怕防备不足。
不过西北部因衡阳、雁门都出了叛乱，刘守桂一行人绕行萧关、瀚海，耽搁了行程，因暂未抵达。
江无尽决定立刻书信告知亲兵此事，并采加急密报，以求能快过刘守桂动手。
江无尽这边心思已绕了几个回转，林雾那边话却是没说完，她柔柔的嗓音难得泛着冷寒之意：“还有一事，刘守机此人，是太子身边的清客，趋炎谄媚，他敢当众侮辱姐姐，太子必然也存着相似心思。”
江无尽细细回忆了那人当日的说辞，一时间想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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