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悲天悯人的野心家
次日清晨，林雾悠悠转醒时江无尽已经不在身边了。
心头一阵失落。
林雾叹了口气，便见着了飞翰促狭的眼神。
“啧，你们这一晚上过得可真是…”
“昨晚查到了什么？”林雾瞥见自己手掌上被重新包扎了，抬手晃了晃：“你们包的？”
飞翰瞥了眼：“江无尽。”
林雾有些惊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醒过来。
飞翰今日似乎是无聊得紧，用林雾的妆钗给自己梳妆打扮了一通。
她本就生得冷艳，合上她游戏人间的气质、十步杀一人的能耐，倒真是蛇蝎美人。
“我觉得她真挺喜欢你的，你真的不会后悔？”
林雾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开口：“我不懂她怎么会喜欢我…”
飞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你不是向来都觉得，你就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第二个的绝色佳人吗？还说自己有勇有谋…”
话还没说完，飞翰便吃了林雾一记眼刀。
但她向来不怵，继续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能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了。你现在这是在…患得患失？”
“说正事。”林雾不喜欢自己困与情爱之事。
游麟便把一支箭|矢和一封书信放在了林雾面前。
信封已经被拆开，“无尽将军亲启”六个大字赫然瞩目。
“昨夜您…有事，奴便自作主张拆信看了。”游麟立在一旁解释道：“刘赫在信中说，这只是物证之一，他还有弓|弩和人证，请无尽将军到刘府一叙。”
“我连夜去刘府上下探了一遭，刘赫一死，全府上下混乱不堪，却也没有找到他信中说的弓|弩。”飞翰手指在心上“驽”字上轻轻一敲。
“游麟，你当时追拿此人，可还顺利？”
“武艺极高，轻功也好，若是只有我一人，只怕要无功而返。”游麟神色有些惭愧。
“短途内追捕一人本非易事，不必在意，他还活着？”
“正关在地窖里。我和飞翰对过，这人和三日前我们去黎府拜访时，跟踪我们的人功夫是一路的。”
“刘赫的计策…是安排他刻意吸引我注意，引走游麟，趁机取我性命，诬我畏罪自杀。”林雾微眯着眼试图厘清事情的全貌。
“同时把此信递给江无尽，断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江无尽便不会追究我此案的异常。”
“进奏院暴毙官员因狼毒而死，投毒岚雾阙，是他卖给我们的破绽，就是要我们努力保留物证，让栽赃变成铁证。”
“倘若我真的中毒，还有飘香阁说不清道不明的大量狼毒。”
“三管齐下。如果我没有抛出刘家家纹一事，他便主动抛出飘香阁狼毒，借机搜查岚雾阙，也可以搜出那铁烙，引出后续。”
飞翰不由得发问：“他如此处心积虑，最后怎么会当庭自尽？”
林雾微微勾起嘴角，有些不屑：“我早知他会方寸大乱，却未曾想到他会如此不堪一击。”
“什么意思？”在这一点上，飞翰也没搞清楚林雾在做什么。
“刘赫此人，疑心深重，却偏偏对供奉的四个骨雕神像深信不疑，这就是他最大的破绽。”
“骨雕…自古就有的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吗？”飞翰不解。
林雾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慢慢地说：“我们路过廊南时，我曾听闻一个消失已久邪术，若取挚爱之人的大腿骨，雕成她的模样，再日夜不断的香火供奉，就可留得魂魄。”
“我完全没有印象，你呢？”飞翰出言，转头又去问游麟。游麟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你记性是好，但只记你认为有用的东西。一个邪术…你想留谁的魂魄？”
廊南地区从未太平，当时她们必然是寸步不离的，而她们一点印象也没有。消失已久的邪术，又怎会随便传到林雾的耳朵里。
“你不需要知道。”林雾直言，也算是承认了飞翰的猜测，随后便继续说：“因为都是已经消失的巫邪之术，所以我斗胆猜测，这个邪术也属于奴密教。”
“你们觉得他真能做到信奴密教之术，却不信奴密教其他教义吗？”林雾勾唇一笑，稍带讽刺和怜悯：“我在黎家曾读到一本廊南志，里面提到奴密教的轮回报应…是不记前后的。”
“嗯？”飞翰和游麟非常一致地歪了歪脑袋。
“就是…”林雾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耐心地解释道：“未来的因可能会结成现在的果，将来的罪恶会报应在过去的自己身上。”
“所以呢？”飞翰还是没完全懂。
“我还觉得你聪明来着。”林雾借机嘲讽。
“少废话。”飞翰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一个人明明信因果轮回，却仍不惮作恶，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飞翰刹时明白：“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在乎的早已全然消失，就是那四个被供奉的人，两男两女…是他的家人？”
“白鹄从廊南来的线报你们知道，而后来黎姒告诉我刘赫的身世，说他因匪寇家破人亡，我便可肯定了那四人就是他的家人。”
“那现如今的刘家…就不是他的家了吗？”游麟也发问：“他怎会不顾身后事？”
“我分析了刘赫生平种种事迹，只有在剿匪一事可以看到他的感情。”林雾回忆起那时她连夜分析，整整写满的五六张稿纸。
“后来他的每一步，皆是为了切实可见的利益，莫说联姻，他连纳妾都是为了联合商贾。”
“行尸走肉一样…”游麟喃喃道。
“家人被奴密教所杀，是他一生都走不出去的阴影。如果有一天，他惊觉奴密教所宣扬的‘天罚’，是他所犯下的罪所致…”林雾轻笑一声。
这就是攻心之局。
飞翰不禁咋舌：“你太可怕了。”
“还记得我让你替换的那味香料吗？”林雾见飞翰惊讶的模样，觉得畅快，不由得继续炫耀。
“换给另外一个香坊的？刘赫供奉骨雕用的香？”
“对。我让飘香阁往里掺了些曼陀罗，他日日焚香，难免沉沦幻境。”林雾突然想起，正是为了这味曼陀罗，飘香阁才能发现狼毒一事，也是巧之又巧。
“怪不得庭审时我见他眼下青黑，常常走神，你早知他会自尽？”
“不然。”林雾摇了摇头：“我只预想他会崩溃…或者陷入癫狂。”
“如今刘赫身死，那弓|弩的下落，只能靠问地窖里那人了。”飞翰也摇了摇头：“用了刑，他还不肯开口。”
“愿意付出生命保守住刘赫的一个秘密？”林雾一挑眉：“我不信，但凡刘赫身边有一个人将他看得如此重要…他都不至于如此。”
林雾在脑子里推演，排除了大部分可能：“或许…他根本不相信刘赫会死。”
“确实，刘赫之死在绝大多数人意料之外。”
“我去会会他。”
临出门前，林雾在镜前打量了一番自己，憔悴了不少，唇色不如往日红润。
“请大夫来瞧瞧吧。”飞翰皱着眉看林雾：“你看起来要不行了。”
林雾瞪了眼飞翰，在镜前抹了唇脂，强添上了生机。
眼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恍然觉得陌生。
“走。”她没有时间顾影自怜。
地窖泛着湿腐的气息，许是昨日中毒导致的体虚，林雾一入地窖便被冻得一个激灵。
她用宽大的袖袍遮住手上的伤，调整了姿态慢慢地走向瘫倒地上的人影，却留着十步远的距离。
林雾递了个眼神给飞翰，飞翰立即上前将人弄醒了，并站在林雾身前，以保证林雾安全。
那人散乱的头发已被冷汗浸湿，结成一缕一缕的搭在额前。他瞪大的双眼空洞无神了许久，在慢慢地凝视住了林雾的身形。
他似乎终于看清了林雾是谁，膝行几步就冲上前来，却被飞翰一脚踹翻在地。
“你出来了…你怎么能出来…你出来了…不可能…”那人死死地盯着林雾，精神错乱，癫狂地颠来倒去就是这几句话。
“他是个疯子？”林雾稍显不耐，带着些微的嫌恶之情看了眼那人。
“昨夜还正常…”飞翰默契地与林雾一唱一和：“这人还留？”
“再问一遍。”林雾皱着眉打量着那人。
那人还是镇定了下来，只是眼神仍然死死地盯着林雾。
不是面对美色的痴态，而是盯着讨命厉鬼一般。
飞翰一脚踢翻了这人：“主子也是你这种狗东西能看的？”
又上前扯着人的头发拎起那人的脑袋：“我且问你最后一遍，与这箭相配的弓|弩在哪里？”
那人一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这时林雾才缓缓温声道：“岚雾阙不杀生。你且把他的手指砸了，记得骨头也要砸碎。他到时应该也走不了路了，差人把他送回徐家。”
那人逐渐被恐惧侵蚀的神情，在听到徐家两个字之后彻底崩塌。
林雾捂着鼻子翩然转身，准备离开。
“别走！别走…我说！”那人厉声叫道。
林雾这才半转过身子，露出不解的模样：“怎么又要说了…？快说吧。”
她侧身而立，仿佛即刻就要转身离去，面上更是做出一副不甚在意，颇为无聊的姿态。
“弓|弩在南城刘家庄十三当铺，”那人见状不敢犹豫，将情况和盘托出：“如果我迟迟不回徐家，他们便会派人去查探。”
林雾终于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眼那人，低垂着脑袋，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力气。
林雾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南城刘家庄十三当铺…”
隐匿在阶梯转角处的游麟闻言悄然离开，林雾便知道她应是该去查探了。
在脑子中过了几道南城刘家庄的讯息，仍没有收获。
林雾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看来你对徐家也不是忠心耿耿嘛…不如再说说，三日前尸骨无存的那个奴，和你是什么关系？”
便见着那人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失去神采的涣散瞳孔努力聚焦在林雾身上。
既是尸骨无存，必然不会引起任何讨论，知道此事的人，就只有刘家和杀人者。
“是你…？是你们…”那人磕了口血。
“不，”林雾微抬倦怠的眼眸：“是你们把他送来，逼得我们不得不动手。”
那人沉默了，地窖陷入了死寂。
有一刹那，林雾觉得他命不久矣，她再忍受不了这阴腐的气息，保持着脸上的嫌恶，转身离去。
此刻，她再清楚不过，她和她的家人老师一样，此生都将为自己与野心相矛盾的悲悯，痛苦不堪，早早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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