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家的父亲激动得难以入睡，虽然也不知道做家教去补课能有多少工钱拿，但总是看到了一些自己能够独立赚钱的曙光了。
礼拜天，父亲早早的到了雇主住所附近，看着一排排的建筑物，父亲也不知道哪一间才是雇主的房子。那个时代没有电话，也没有bb机，不知道怎么联系到雇主。只能围着建筑物一圈一圈的走着，在走到第四圈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他：“小兄弟，这儿，这儿。”
抬头看去，西装革履的雇主正在阳台上对着父亲喊话。
父亲一溜小跑的上去，到了雇主的家门口，他看着这个门特别的惊讶，这个门看上去很高档，还带有旋转的门把手，家里的门还是有些干裂的老柴门。
雇主打开了门招呼父亲进来，父亲走进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露着两根脚指头脏兮兮的解放鞋踩在地毯上是那么的不合适。地毯上用来踩的，可他的鞋子仿佛不配踩在这张地毯上。
雇主笑呵呵的让父亲过来坐在沙发上，父亲刚坐下，软乎的沙发与屁股融为一体，整个人仿佛沉下去一样。父亲嗖的一声跳了起来，对着雇主说：“对不起啊大哥，我把你椅子给坐塌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雇主哈哈大笑：“沙发就是塌下去软乎软乎的嘛。”
雇主的儿子正在准备考初中，因为家里独子所以疼爱有加，但是自己因为工作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办法很好的去辅导儿子功课。所以才想请一个家教来补课。
父亲点点头：“您放心，我知道的都会教给他的。”
“滴”门铃响了。
父亲站起身先跑去开了门，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人提着果篮站在门外看着父亲一脸疑惑，把父亲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儿是张主任的家嘛？
雇主站起身：“是我，谁啊？哦，是范经理跟刘经理啊，进来坐吧。”
来客放下手中的果篮坐在沙发上，父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雇主让他坐下。
胖胖的范经理率先发话了：“张主任，我们这边的粮食，您高抬贵手帮帮忙。就让它过了吧。”
“对啊张主任，您就帮帮忙吧，再等下去粮食可就全坏了。”旁边的刘经理附和着说。
父亲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位雇主是县城的粮食检查站的办公室主任。
张主任熟练的点燃一根大重九，淡淡的吸了一口说到：“你们这粮食，送来的时候就有部分是坏的了，这质量，不及格呀。这样还能过，那我们站是要受损失的呀。罢了，你们呐，还是把那批粮食自己找地方消化消化吧。”
范经理跟刘经理面露难色：“您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该做的我们都会去做的……”
张主任弹了弹烟灰：“原则上肯定是不行的嘛……”
范经理听懂了，原则上不行，那只是原则上不行，实际上，不一定不行。
范经理向刘经理使了使眼色，刘经理心领神会：“理解理解，您的工作就是对党，对人民，对国家的负责。我们也要为人民做贡献的。”说罢站起身把果篮往张主任面前挪了挪，里面有一个信封，很明显的一个信封。
张主任掐灭了烟：“你们呐，老是耍这些小聪明，记得要多为人民做贡献嘛，我这边再让人检查检查那批粮食，看看是不是上次检查的时候有误会，总不能苦了种庄稼的农民兄弟嘛。”
范经理跟刘经理千恩万谢的离去后，张主任转身看到呆若木鸡的父亲。笑了笑：“你看，我工作有多忙，休息日都没得休息。”说完从口袋拿出两张崭新的10块钱递给父亲，去：“去给我儿子上课吧，他就在书房学习着，这是先给你的一些工钱。”
父亲对刚刚发生的一幕感到十分的厌恶，不良奸商向农民以超低价收购质量不好的粮食，再以正常价格出售给检查站。他们是中饱私囊了，其他人都是亏了。父亲是农民，爷爷也是农民，世代都是农民，他看不得这样糜烂虚伪的人物当上干部，一个利益熏心中饱私囊的干部。
他恨不得狠狠的对着张主任骂一句狗娘养的然后就摔门而去，但是他挪不动腿，这么高档的门他是摔不起的，这20块钱他也是无法拒绝的。20块钱，是当年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是需要在地里挥洒好多好多的汗水，种好多好多粮食才能赚到的钱。更何况，这20块，就是半把红棉吉他的钱了。
他伸出手接过拿这20块钱，紧紧的攥着它。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顺着张主任手指的方向，父亲进了书房，张主任的儿子小张背对着父亲，态度却是十分冷漠：“你就是那个来帮我补课的吧。”
父亲尴尬的点了点头。
“得了，我爸又给了你多少钱。你收了钱就走吧，别烦我，我根本用不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补习。”
父亲挠了挠头：“你是不舒服吗今天？那我下个礼拜再来？”
“还来？你拿了钱就赶紧走啊还来什么来。别来了，烦得很。你再来别怪我揍你。”
父亲默默的从书房走出来，握着从口袋里掏出那20块钱递给张主任：“对不起张主任，让您失望了。他应该是不舒服，不让我给他补课，这钱……”父亲看了看掌心里的20块钱：“这钱，我还是还给您好了……”
“没事没事”张主任拍了拍父亲肩膀：“我儿子就这臭脾气，也是我惯的，你下礼拜再来就行了。”
“那这20块钱……”
“你先留着，20块钱算什么，像早上我都赚了……”话到嘴边觉得不对劲，张主任尴尬的看了看父亲：“小兄弟你先回去，下个礼拜天再来。”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父亲紧紧攥着手中的20块钱，又激动又难过。激动的是他终于赚到人生第一桶金，或许再过不久就可以总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吉他了。难过的是自己居然没有勇气去当面指责那些人虚伪的面具。他心中依然充满正气，却不像以前一样可以发散出来了。
很快，又到了礼拜天了。父亲敲开了张主任的家门。张主任不在家，开门的是小张，看见又是一身穷酸样的父亲直接怼了一句：“你又来干嘛啊！我爸都给你钱了你还来？我再给你十块钱你走行不行？”说罢就要将门关上？
父亲一个箭步挡住了门，对小张说：“你听我说，你爸让我来给你补课，他是给了我钱，但我现在不是来跟你爸要钱的，他既然给了我钱，我就得做好他交代我的事情。”
小张不屑的说“哟，有没有这么朴实呀你？”
父亲探出头：“你是不是跟你爸有什么心结？”
小张看了一眼父亲一眼：“进来吧。”
一番交谈后，父亲得知，小张从小就成绩优异，学习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也常常为自己的爸爸张主任感到自豪，也一直都是众人吹捧的对象。直到小张慢慢长大，觉得老张变了，变得开始以权谋私，贪得无厌。老张平时那么的清正廉洁，却在背地里以权谋私，雁过拔毛。老张在小张心中的伟岸形象轰然倒塌，小张仇视那些溜须拍马来送礼求办事的人，也鄙视来者不拒广开后门的老张。老张每天周旋在各种饭局之中推杯换盏，却忘了多久没有跟小张好好的吃过一次饭，交流过一次心事。
所以小张故意不交作业，考试的时候故意答错。造成成绩直线下滑的现象，想让老张能亲自给他补补课，说说话，多陪陪他。
可老张以为只是小张只是单纯成绩下滑问题，用20块钱就解决了这个事情。也更加放大了小张对老张的厌恶。仿佛什么都可以用钱解决，还是那种花得不自在的钱。
父亲听完，拍了拍小张的肩膀，跟他说，如果想好好的交流，那首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摆正自己的位置。拿下自己正常的成绩，然后好好的跟张主任交谈。毕竟，心都是沟通出来的。
小张歪着头：“可他早就变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开口了。或许他只认为我是小孩子吃饱了没事干而已。”
“也不会”父亲眯了眯眼睛：“这样子吧，我帮你跟你爸说一下，稍微说一下，就当是帮你先的一个铺垫。”
“真的？”
“真的。”
晚上张主任酒足饭饱的回到楼下，看到坐在花坛上的父亲：“哟，那不是小兄弟嘛，怎么坐在这儿？吃过饭了没？要不要上来再整两杯？我这儿有好酒，特香。”
父亲摆了摆手：“张主任，我帮您儿子补完课了。”
张主任笑眯眯的说：“谢谢啊，下礼拜你再来啊。”
父亲摇了摇头：“不了，下礼拜我不来了，以后你自己给你儿子补课就可以了。”
“我补个毛啊我？没看我这一天天的忙的要命啊！给了你钱你还不补，嫌钱少啊？我再给你20。”
“不是，其实您儿子成绩没有下滑，他是故意的，他只是想让你多关心他一点。”
“老子哪里不关心他了？要不是为了他吃饱穿暖我至于喝成这样子嘛。”
“您多久没好好的陪陪他了，多久没有跟他好好的吃过一次饭了，你们多久没有好好的交谈了。”
张主任愣在原地，一拍脑袋：“还真的是……”
父亲走了过来：“所以，您儿子需要的不是我这种补课老师，而且您。好好陪陪他吧。”
张主任抽出一根大重九，点了好几次火柴都没点上。他看着父亲的眼睛，说了他很久都没有说话的三个字：“谢谢你。”
父亲伸出手，紧紧的握着张主任的右手：“就像某些事情，您做得并不正确，您自己都不正确，你还要他考试的时候答题正确。这不就是在影响他了。”
张主任知道所指的某些事情就是那天果篮里的信封，他用力的握了握父亲的手，觉得手心有东西硌得不舒服，松开手心一看，是两张已经皱巴巴的10块钱。
父亲露出自豪的笑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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