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亮
三人就等到了天亮，灰蒙蒙一片，日头还没出来的时候，便去了五里外的驿站。
这里离驿站不算远，倒也是好事，省得沈通沈彻带着江辙这个伤病患奔波劳累。
那驿站的人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江辙来，只不过依旧是低着头，腰上裹着银袋子，好几个都是一模一样的装扮。
这几个人的模样，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
为了上路方便，也照顾一下暂时不便自己骑马的江辙，沈通要的两匹马，都是脚程快，擅短程的好马，身形高大，银子要得不算少。
想必江辙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回来，否则也不会一下子就把全身的银子扔在那。
“想什么呢。”沈彻把江辙扶上马，神情倒是淡淡的，话语也是淡淡的，但是那双清透的琥珀眼里带着一股戏谑的笑意。
“之前钱全扔这儿了，可惜得紧。”江辙有气无力，倒是跟着勾唇笑笑，“小公子看笑话了。”
“我从不看百姓的笑话。”沈彻把江辙皱起的衣衫理了理，“坐稳了。”
马蹄快，这四五十里，也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日头还不算烈的时候就正好到城门口。
京城的门口从来都是说不上冷清的，那十几丈高的朱红城门多气派，一开一合就是多少人的一生变轨。
江辙远远望着城门口，有蹲着的菜农，有拖着小车的贩子，有拖家带口的，有哭天喊地的，更多一群群的，只是穿着粗布麻衣，看不出颜色，一颗一颗地，像会滚动的米粒，慢慢来去。
沈通向江辙打听过关于那日动乱官兵的事情，江辙没说清楚，但是的确透露了一个信息：京城戒严，巡逻寻人。
官兵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命令，见着包裹物件就搜，要么摔坏了瓦罐，要么踩脏了白面，总之来往百姓手里的东西，算是毁了个七七八八。
江辙别过头去，心里在着想什么，但是看着脸色，似乎不太受得了。
那兄弟二人所属的沈家，应该是有名望的大家族吧。
沈通骑着马在前面走着，见着这搜查的景象，表明沈家弟子的身份，城门首尾便直接放行才是。
毕竟江辙来历不明，沈通不想多生事端。
“你受着伤，切勿动怒。”沈彻的身体也在马背上晃着。
江辙耳朵动了动，听见稍显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辙心里窝着一团火，似乎他不知道自己要回来，也不知道自己会见到这样的场景。
他知道自己不该觉得这些世家公子能够同自己共情，但是沈彻那冷冰冰的声音，只让江辙脑子里一阵发晕，他张张口，似乎是想反驳，好不容易转过身去，才说了一个‘你’字，便看见那青衣公子垂着眸，敛着眉眼，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并不是毫不在乎，而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你当真觉得我没见过么。”沈彻的声音很低，很轻，“我跟着兄长行走疆土，这样的事情多了去。”
“……司空见惯。”那唇齿开合，听着竟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江辙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但是好像又没有。
就这怔愣的几下，沈通已经去打点了入城的手续。只需把腰带上系着的玉佩给出来，那为首的守卫便挥了挥臂。
“走吧。”
江辙没有想过进城门会这么顺利，他跟着这两兄弟入了城，恍惚之间只觉得自己逞了此狐假虎威的特权，于是便低着头，心口不舒服的感觉偶尔涌上来，也不让他变脸色。
江辙心里瞒着事情，沈彻的情绪大概也并不算高，一路上便没有什么话好说。
三人骑着马，在京城的官道上略有些引人注目，尤其沈彻，一身素色的青衣也压不住那通身的气度，而与他同骑的还有一个披着华美外衫而低着脑袋的江辙，就更加显眼了。
“都饿了吧。”沈通看着沈彻江辙略带疲态的模样，又转向旁边的小店。“先去弄些吃食，这附近大概也有衣料的店铺。江辙兄弟，你这个样子，还是要稍稍遮掩的，我去吩咐给你赶制一身衣裳出来。”
江辙的脸涨得有些红，低低道：“多，多谢。”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在江辙看来，这兄弟二人应当是贵家子弟，在打点琐碎杂事上，肯定会有所疏漏。
眼下看着沈通事事操心，又安排得当，不免有些窘迫。
“小二，来一壶茶水，一壶开水。”跨进大门，沈通不高不低地喊着，就这架势，倒是很像经常出入小饭馆的百姓。
几人身上的银子虽说没剩多少，好歹也是够着吃喝的。
沈通看了看情绪不高的沈彻，又低声嘱咐道：“再打包些柔软甜味的点心也就是了。”
“诶好嘞，倒是劳烦您等着。”小二就等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还算干净的抹布，东擦擦地擦擦，眼看着来客人了就麻溜地迎上去，“客官们先坐着，我这就来上茶水，掌柜的也去忙了，这东西嘛……这可能是有些慢的，嘿嘿，我先跟您说着，您别见怪啊嘿嘿。”
“你忙着吧，半个时辰之内给来便是。”沈通安置好马匹，牵给小二去马厩里系着。
小二腿脚倒是麻利，但是这么大个客栈一楼，倒是只有这么一个店小二，连个掌柜坐镇的都没有，看着冷冷清清的，不景气。
那柜台子上的红漆掉了不少，连悬着的辣椒都瘪瘪囔囔，没有该有的红火气——照理来说，便是为了求个好兆头，都是得换掉这东西的。
沈通沈彻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只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
这地方的装潢虽说不算华丽，却让人看着舒心，店铺不大，最右侧的两排炉子，有一整排咕噜咕噜的响，烧着开水；有一排敞着盖子，里头灌了半壶井水，水面亮堂堂地晃着，像一大排的银盘面。
小二拎着开水，麻利地给桌上人上好茶水，又拿了些已经冷掉但成色不错的点心。
“您啊，先吃着，这算是咱们送的。”小二小跑过来，哈着腰点点头，压低声音，“掌柜的没在呢，要是照顾不周，您见谅哈。”
“下去吧，暂时不用。”沈彻接过那一碟子桂花糕，从袖口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来，“有心了，这些给你打些酒吃。”
“诶诶，好好，谢谢小公子哩。”那小二眼睛稍稍睁大了些，那股老成的气息便褪了些去，瞧他面容，年级并不算大，“这就给您准备着去哩。”
沈通吹着茶水的热气，慢慢地喝。而江辙倒是许久没吃些东西了，哪怕是冷掉的桂花糕，也吃得极快，喉头有些噎着。
沈彻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开水，他向来喝不惯外面的茶叶，倒是也不娇气，只老老实实喝着开水。而侧眼看着江辙噎得脸都红了，则慢吞吞给他推过去一盏茶水。
“听说了没，这几天呐，乱得很……”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是哪位官员丢了东西，闹得这般大。”
这边一旦安静了，安置好了，那对面的声音就开始闹闹地跑过来，存在感极强，而这大堂里又没有隔音，便是无心要听，耳朵里也清清楚楚。
“连给咱们铺子里运材料的马车都进不来。这几天生意便这么差了。要不是还能往西市那边去，瞧瞧有无物件，恐怕啊，这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
“听说东市被封了，是真的吗。”
“可不是？那御林军呐，七七八八，全在那，黑压压一片。”
“也不知道这是要抓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呐，闹得这么大。”
照这三言两语，就晓得这京城，已然是满城风雨，连这些商人都开始考虑着去处了。
“得了吧，犯不犯事谁知道呢。”
“反正啊，这群人要是这样做了，这，得死不少人吧。”
“那已经被封锁的东市，据说啊，已经死了几个年轻人了。那场面，真是菩萨看了也得摇头啊，更何况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的，也没个安稳。”
那人说着说着，手里夹着凉菜的筷子就开始敲茶壶，叮叮当当，宛如说书人清场子，要安静，要瞩目。
“真的啊，这才几天就闹出人命来了。”
“谁在乎呢。”
“我可是有准确消息的，咱们东市最好的猪肉摊子干不了了，你知道的吧，那没了老婆的老刘的那个，对就那个摊子。”
“听说啊，那刘家唯一的小子，就是死在出事的那天晚上，那个血流成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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