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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梨花枝


不消片刻,谢棠脚底的梦幻城堡重复荣光。

        谢棠:!!!

        她收回刚刚的话!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监介啊!

        空气近乎凝滞。

        谢淮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主动开口破冰:“阿姐,我帮你去向大夫人请假,待会儿门口见。”

        随后再次跨门出去了。

        谢棠还沉浸在中二发言被旁人听到的尴尬之中难以自拔。

        青媣和奚奴两个人发挥了小哑巴的真谛,没人开口讲话,这也进一步扩大了她的尴尬,她只能哈哈两声,“那个,我说的,你们要记住啊。”

        “嗯。”

        “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气氛愈发凝滞。

        谢棠的脸红得彻底,她实在受不了,夺门而进自己房间,留下奚奴青媣面面相觑,其实他们觉得,虽然捉摸不透谢棠到底什么意思,但总认为她说得蛮有道理。

        几分钟后,谢棠的尴尬症犯好了,重新出门。

        到了门口,她望着门前青衣少年背影,清瘦挺拔如竹。

        谢淮脚程很快,没几分钟就站在门口等。

        他似有感觉,回头温声开口:“夫人同意了。”

        谢棠面上很淡定,道:“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熙京繁华,人流如织,车马喧哗。门庭珠玑陈列,罗绮满盈;长街处处豪奢,家家富裕。

        来来往往的人以锦衣华服居多,普通人家穿的粗布麻衣很是少见。

        长街名为承朝街,熙京最热闹的街市。

        一行三人步入长街,一阵茶香袅袅飘来,一座茶楼的窗打开。

        “熙京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一个文人的声音响起,说完畅笑两声:“前人诚不欺我,熙京自古繁华。”

        窗门又关上,远处又有烟花柳巷女子娇俏地恩客调笑的声音,听得人脸红心跳。

        街边小贩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些或是市井说是高雅做派的声音通通传入谢棠脑子里,让她对这个时间的真实感多了几分。

        她呼了口气,接着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被一个小铺吸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摊主用糖画画。

        画的是一株花树,马上就要完成了。

        花瓣灼灼耀目,枝条纵生蔓延。

        “小姑娘,要来一串吗,你想要什么,我保管给你画一个一模一样的。”摊主见她有兴趣,主动介绍道。

        这摊主是个男人,他身材怪异的矮小,脚下踩了个凳子,这才够得到画糖画的薄铁板。

        谢棠注意到他脚下的凳子,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她莞尔一笑,温声细语道:“老板,您的手艺真好,不过我看看就好。您放心,不会悄悄偷师的。”

        摊主听到她这番俏皮的话,乐了:“哈哈哈没事的,小姑娘,我这手艺没人学得去的!”

        男人眼里有几分骄傲的色彩,谢棠见了,又笑了笑。

        “老板,多少钱?来一串吧,就……画一支梨花吧。”少年的声音插进来。

        “哦哦好,稍等啊。”摊主忙招呼他,重新拿了根签,抬手去画。

        “你爱吃?”谢棠看他过来,有些戏谑地看了看他。

        “不是,买给阿姐的。”少年仅比她高半个头,黑眸微微垂下,与她对视,避无可避。

        “我,我不喜甜。”谢棠往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这是你弟弟啊,他对你可真好。”

        男人笑眯眯地看他们一眼,几句话的时间手下的花枝就快成型。

        “你们俩穿得真像,青翠青翠的,好看,衬你们风姿。”男人停下动作,小心把糖画拿起来,“好嘞,快尝尝吧。”

        谢棠看着男人笑得可亲,不忍拒绝,接了过去,“多谢。”

        一株梨花枝飞在她手上,宛如一只灵蝶,袅袅徐徐。

        糖画泛着香甜气息,与周遭空气腻在一起。

        她没吃,拿在手上,接着往前走,“先走吧,去找家成衣店。”

        少女青色裙摆宽大,在她转身间被风吹起,金色花瓣与少年衣摆上花枝碰撞交织。

        极淡的一股香盈在少年鼻尖,他看着眼前人急促的脚步,糖的甜腻气息全都不见。

        “昭昭如日,明明如月。”少年低低地笑笑,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极低,几乎不可闻。

        他转手递了一锭银子给摊主,“多谢,不必找了。”

        棠梨花瓣飞扬街道,花瓣小而细,几乎看不清,在少年肩头飘落,辗转飘零。

        “老板娘,买衣裳。”

        谢棠带着他们来到一家成衣铺,向店主道明来意。

        “客官里边看看,我们这儿什么样式都有。”掌店的是个中年女人,她一身淡紫衣裙,颈间缠了条细绸,长长垂落下来,黑发被挽起,别了朵茉莉。女人声音柔和,秀手轻轻把一缕碎发挽至耳后,举手投足间是别样的风情。

        “不用,你给这两位挑挑就成。”谢棠回头指了指两人,又补充,“挑简单一点的,料子舒服点,还有,那姑娘喜欢翠色,谢谢老板娘。”

        老板娘也看向两人,弯了弯唇,随即施施一礼,“那,两位这边请。”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个翠裙姑娘走了出来,翠衣红颜,脸庞被衬得生机盎然,再看不到病态之色。

        谢棠捏着自己下巴,满意地点点头。

        旁边老板娘道:“那位小公子我们给他清洗了一下,需要稍微等一下。”

        “好,没事。”

        日头越来越大,谢棠越来越热,脸颊微红,右手手不住地扇着风,左手拿着那只梨花,隐隐有化掉的迹象。

        旁边的谢淮却是一点热的迹象都没有,一直不声不响站着,俊脸玉白依旧。

        他怎么不带热的?

        谢棠瞥见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懊恼。转头便瞧见一家糖水铺,上面的冰块吸引了她全部目光。

        她扔下一句“我去买点东西”然后把糖画往青媣手里一塞就飞奔过去。

        天气炎热,糖水铺生意极好,谢棠等了许久才轮到她。她点了一碗绿豆冰水,端起就喝。

        冰凉入喉,她情不自禁地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回去问问谢淮他们喝不喝,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谢棠正微微低头喝着,刚想回头看看,却不想刚刚转过来,一个眨眼,手中碗盏被人踹翻在地。

        她被这力道弄得往后退好几步,再抬眼看去,那人竟是借她的救命冰水,跳上了街道左侧房顶。那一人一袭红衣,依稀可见是名男子,一边将脚底瓦片踩得咔咔作响,一边头也不回地甩话:“对不起啦姑娘,鄙人,来日,再好好,道!歉!”最后几句话被风刮的稀碎。

        谢棠从玉佩里缓缓掏出一柄长剑就要冲上去把他杀下来,又是一股劲风朝她右脸而来。

        她反应很快,抬手就是一张符箓,贴在那人脚底。

        这人更是没有武德,竟是要借她的脸跳上去!

        但这恶人自有恶报,他现下的姿势可不是很好看。她刚刚挥出去的是定身符,从她玉佩里抽出来的,而那人因为要借她她上去,身体是在半空斜躺的状态,故而定身符一定……

        谢棠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僵硬躺着的白衣男人,连脚尖都是要伸出去的姿势,绷得笔直。

        “这位道友,你打算,如何赔我的冰水?”

        刚刚那个红衣男人上了屋顶后就给自己来了张加速符箓,她不会看错,这人敢追他,那必然也是个修者。

        果然,地上的人磕磕绊绊地说:“道,友,不是我,弄掉的,啊。”他每说一个字,下巴就会与地面磕碰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身体被禁锢,僵硬得很。

        “可若不是你穷追不舍,他也不会出此下策,何况,”她环胸蹲下,看着他磕红的下巴,“你还想踩我的脸。”

        她没趁他之危才回去就很不错了好不好?

        “好,我赔,道友,还请解开,我的,禁制。”

        谢棠看他诚恳,绕到他脚底,撕下来符箓。

        白衣男人扶着自己的腰,缓缓爬了起来。

        她看他这副怪异的姿势,面上显出诧异之色:“你这是……”

        “见,见笑了,我,我的腰天生不是很好。”男人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笑了两声。

        “哦~你这是,定身符后遗症?”她挑了挑眉。

        “不,不是,天生的。”

        “我不是说腰。”

        男人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也不是,也是,天,天生的。”

        “哦哦,诺。”

        他看了看谢棠伸出的手,又看看她漂亮的脸,牙痛地掏出一枚灵石,“够,够不够。”

        谢棠好笑,“这是下品灵石,而且,我拿银子买的冰水。”

        男人又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道友,我,我没有银子。”

        谢棠看了看他摸后脑勺的动作,心道这也是个有点傻的,摆了摆手,好意道:“罢了罢了,我不同你计较了,下次别这么干了。”

        男人低下头,微微红了脸,“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故意的,我,我比较迟钝,追他追得急了,就没过脑子。”

        他语速越来越快,后面竟连贯起来,随之而来的,他的脸也越来越红,头越埋越低。

        谢棠想问他为什么要追那个红衣男人,脸上带了点熟悉的假笑,正欲开口,却被白衣男人打断:“道,道友,你知道吗,你长……”

        他没能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阿姐,怎么这么慢?”

        声音清越悦耳,如敲冰戛玉。

        谢淮早在谢棠被踢翻碗盏时就想冲过去了,但当他看见她一张符纸就止住了下一个人,他脚步就慢了下来。又见她在问那男人要钱,所以他即使心里不爽,也没过去打断,眼下他没钱,还要对阿姐说些不该说的,他是忙不迭地就赶了过去。

        他伸出手,“阿姐,快些吃吧,快化了。”

        他手上赫然是那支梨花。

        谢棠犹豫一瞬,接了过来:“多谢。”她很小心地轻咬一口,但还是有糖块不慎落了下来。她头微微前倾,单手虚捧着,糖浆挂在唇上,唇瓣晶莹红润。

        只吃了一口,便偏头对白衣男人道:“我有事,先走了,道友改日再聊。”

        男人面色微囧,这一改日,便不知道改到那日了。看出他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讲,但谢棠只当萍水相逢,说完便要走。男人唇瓣嗫嚅几番,忽然扬声开口:“道友,我姓宋名明哲,来自梧仙宗,不知道友出自何宗?”他语调急促,没有磕绊。

        “崤山。”她回头道,手里捏着吃了小半的糖花。

        “哦……如此巧?说,说起来,刚刚那位也来自崤山,不过他委实不是个好人在下刚刚追他是有原因的……”见谢棠回头,他晃了晃神,语调又是越说越快。

        “道友,我们有事,江湖再见了。”后面他说的谢棠没怎么听,她心心念念她的绿豆冰水。

        身旁少年唇瓣一动,似是想说什么,听到她开口,倏然止住,随后嘴角漫开弧度,挂着清浅笑意,恣意明熙。

        “那人叫翟……”他话音渐渐隐去,苦笑一声,罢了,是他无理在先。而后起身一跃上房顶,追着刚刚红衣男子方向而去。

        -

        两人再回到成衣铺,端着将才买的四碗绿豆冰水,发现奚奴已经被拾掇好了。

        一身黑色劲装短袍,露出一大截白色衣物包裹住小腿,显得整个人挺拔利落了不少;杂乱如鸡窝的短发经过静心梳洗搭理,乖顺地搭着,但许是刚刚洗好,几根杂毛仍是不服,坚强地竖着,显得有些小孩天性;黑眸清澄,隐含一丝水色,浇灭人的不快。

        谢棠满意地点头:“好,这才像我弟弟嘛,”一边转头对着老板娘道,“多少钱?”一边把冰水连带着自己的糖画一股脑儿塞给了青媣,拿着这些物什同人讲话总归不太礼貌。

        “不必付了,谢二娘子,苏夫人与我们禄劝楼素来往来极盛,今日全当送给你了,算是提前庆贺贵府谢四娘子生辰。”夫人温温柔柔地笑着推辞。

        谢棠眉头轻轻一皱,转而笑起来,道:“那更是不行,若母亲知晓我这般占您便宜,定饶不了我。而况谢四生辰并非我生辰,只能承自家妹妹的情?”她摸出一锭金子往妇人手里塞,“快收了吧。”

        妇人笑意不减:“那我便不客气了,谢二娘子。这般大方,下次该换别人承你情。”

        谢棠听懂她的促狭之意,应道:“那成,他们得多谢谢老板您啦,果然您人美心善。”

        妇人掩唇笑笑,“谢二娘真是有趣可爱,诺,我有样东西给你。”

        谢棠接过,好奇看去,发现是张薄纸,定睛看去,竟是和万悦楼主人给她的有七成像。

        见她面上显出些诧异,妇人询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她暗忖一会儿,继续道,“前些日子有人也给我一张,可真是巧了。”

        美妇娇笑两声:“那可真是凑巧,这家成衣铺算起来也是禄劝楼名下的,所以才有的。不如二娘送给自己朋友,”她顿了顿,解释道,“禄劝楼有特殊编号,一人只可用一回。”

        谢棠也笑笑,又随口回了几句。随后离开了。

        她将才思忖,这禄劝楼听起来很有名,她若做出不知道的模样,怕会惹人生疑,在旁人面前也就算了,只是这位夫人看起来同苏应关系不错,要是她顺嘴说了几句……那就不好了。

        还有一点,她竟是不疑她多了个弟弟?

        -

        青媣见她走出成衣铺,把手上的糖画递给她:“谢小姐,还剩一些。”

        谢棠顺手接过,随口道了声谢,很快地把岌岌可危要融化的糖画几口吃完。

        青媣微微怔了怔,随后很快恢复正常神色。

        谢淮突然开口:“阿姐,衣服脏了。”说罢眼神扫过谢棠裙摆,金茫映在他眼底,幽黑瞳孔无波。

        谢棠扫了眼,不在意道:“没事,等会儿回府换一件便好。”别这么关心她……怪怪的。

        秋水明眸显出一丝几不可察的防备疏离,似是没叫人察觉。

        谢淮神色淡淡:“好,衣服买好了,回府吧。”

        谢棠顿首,迈步走向前去。

        少年注视着少女背影,眸光微动,垂了垂眼,跟了上去。

        几天时间过得很快,加上谢棠也不想久留,表面功夫做好,他们就回了崤山。

        离开那天,谢府上下只有谢四娘和宛姨娘出门送行,苏夫人有事没有露面。

        呵,有事?谢棠在马车上轻嗤出声。说到底就是不在意。

        也罢,她也不伤心,横竖她不缺什么。苏夫人在身外之物方面对她和谢淮还算大方,那便无所谓亲厚不亲厚了。家人的滋味,她早忘了。

        她甩了甩脑袋,没甩掉想甩的,反而掉了一支簪花。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捡了起来。抬手又簪了回去。随后目光游移车内一圈,困意上头,她没挣扎,眼睫扑闪几下,渐渐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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