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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太傅


永乐将点坠翠玉凤冠缓缓簪在周茹的头上:“灼灼芙蓉姿,茹表妹婚后定会与世子琴瑟和鸣。”

        周三夫人见她坚持,不再好说什么,只能跪谢这天大的赏赐。

        其实她也明白长公主是为了给周茹撑场子,戴着皇家的恩赐嫁到清河伯府,他们才不敢怠慢了周茹。

        周茹也是连忙跪恩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周三夫人出门后一直说她唯一的女儿生性腼腆懦弱,如今家中也大不如前,以后免不了受人欺辱。

        结果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永乐回头见周茹提着食盒有些气喘吁吁赶来,脸颊上因气息紊乱变得越发红润,她腼腆一笑,声音很小:“殿下,臣女在北川时一直听母亲说您最爱食云片糕,这是臣女今晨在小厨房做的,望您不嫌弃。”

        永乐顿了顿笑道:“谢过表妹,愿表妹与妹婿举案齐眉,幸福安康。”

        这位表妹是人中之玉,极好的女子。

        永乐与周三夫人在后院说了些体己话,周围人来人往,吉时将到,仍不见周老太傅。

        她抿了抿嘴:“姨妈,先生他……”

        周三夫人叹了口气:“殿下,您不要多想,公公他只是一时想不开。”但是周三夫人心中也知道,她的这位公爹是何等的固执刚直,认定的事就是一家子跪在他面前也无济于事。

        但是她尽可能的安抚公主:“公公在北川时也常常提起在国子监的日子,直到今日公公的书房中还留着数年前懿德太子殿下的诗稿,每年中元也会为太子殿下上一炷香。”

        其实周太傅也常常夸赞梅清如松如柏,今日也是为了梅清病着,也是,一个古稀老人连连痛失两位得意门生,怎能不倒。只不过今时今日周三夫人讲了便是惹永乐伤心。

        永乐静默片刻还是问了:“姨妈,先生到北川后可还提起过旁的人?”

        她心中是知晓答案的,周三夫人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说道:“公公每吃了晚饭便在书房一待就是子时,想来也是十分念着殿下的。”

        永乐知道姨妈的意思,放眼望去一片喜色,小厮们忙里忙外,喃喃道:“也是,当时国子监上下谁人不知周太傅最头疼的就是顺安公主与诚王。”

        太傅直到今日心中依旧对她有恨她知道,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失望。

        周太傅深知李昀不是明君之材,但因是他最钟爱的学生懿德太子的骨血只能拖着年迈的身躯辅在左右,可惜李昀越长越多疑,连她这个亲姑姑也不再相信。

        周太傅那年在朝上弹劾李昀心腹,结果李昀当场对心腹不贬反升,心腹污蔑周太傅贪污卖官,李昀一个挥手便要拉去砍头,永乐哪会相信与梅清不眠三日找出证据以证太傅清白。

        周太傅一生清誉被辱未到家门便呕了血,缠绵病榻许久,醒来便要辞官告老还乡举家搬回北川,永乐辅政,并未同意,只让周太傅将养生息回乡养老,太傅官职尤在,家族声望尤在。

        周太傅在上春门下叩首一别:“殿下,狡兔死走狗烹,今日是老臣,明日便是殿下。”

        他是个倔老头,她自幼便知道。

        “陛下驾到。”田四尖细的声音在院中回荡。

        周家上上下下纷纷出来接驾,永乐站在回廊后,见李长乾着了件竹青色常服,剑眉星目,肩背挺直,格外俊秀。

        他鲜少穿这样的颜色,不过,他为何会来。

        要知道如今的周家势不如前,而且当初周太傅是站在少帝身后的。

        只见他亲自扶起周三夫人,亲切道:“姨妈不必多礼。”

        周三夫人立马惶恐道:“陛下折煞臣妇。”

        李长乾凤目带着笑:“周三夫人是母后亲表妹,自然也是朕的亲姨妈。”

        永乐眼眸微闪,只见他身后内监搬了数十个金楠木箱。

        田四依次打开,里面尽是罕见的金银珠宝,李长乾道:“这些都是朕贺喜小表妹出阁的心意。”

        随后转身大声道:“裴家与周家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如今裴家娶亲周家嫁女,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好事。”

        他此意为,周家尽管有些失势,但也不是他人能糟践得起的。

        众人泯然,今日凤阳的天是怎么了,先有长公主后有陛下,这陛下是要重用周家吗?那层薄薄的名义上的姨侄定不能让冷情冷性的陛下前来观礼。

        日薄西山,黄昏将至,裴世子前来接人,女方婚宴灯火通明到半夜都未散,席上李长乾酩酊大醉,与臣同乐,一片祥和。

        女眷席上永乐也是推杯换盏,一杯接一杯,被一婢女不小心撒湿了衣裙,周三夫人带她去后院换衣。

        屏风后周三夫人似是有些醉了,她醉眼朦胧哭道:“殿下啊殿下,我可怜的殿下,表姐撒手人寰时你才刚嫁到定远侯府,如今膝下尚无一子半女梅大人又去了。”

        她扶着屏风泪眼婆娑道:“若碧落黄泉见了表姐,我如何有颜再见。”

        永乐不知周姨妈酒量如此之差,赶忙将她扶起,喊周姨妈的贴身婢女拿些醒酒汤来,廊道传来婢女离去的声音。

        周姨妈已醉的不省人事,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

        周三夫人是世家女子大家闺秀,平日里端庄典雅,若不是真为她难过定不会如此行迹。

        她心中也是阵阵暖流,毕竟这世上真心为她打算的人早就剩不下几个。

        周姨妈握着她的手正色道:“殿下,驸马已去你芳华依旧,不得不为自己早做打算。”

        其实她作为姨妈说起这些话来有些失礼,毕竟驸马是新丧,但是永乐如今不是豆蔻年华,继任要早些选着。

        永乐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慢慢道:“姨妈,我暂且没有这些想法。”

        周姨妈真是醉过头了,她紧接着道:“来日之路漫长且慢慢看,但身边有几个贴心的也是可行的,大邺也不是没有养面首的公主载册……”

        这时木窗有些异响,永乐盯着那里良久道:“想来是醒酒汤来了。”

        末了道:“姨妈,此事就莫要再提了,我孑然一人倒也轻松。”

        绿芸备好了马车,周姨妈送她到府门外,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她有些难为情道:“今晚是臣妇逾越了,殿下莫要多思虑。”

        永乐也未多想,她笑了笑:“姨妈,您是我的亲人,我怎会多虑。”

        马车经过周府偏门,永乐道:“绿芸,我有个玉镯落在了府里,你先去吧我随后让周府的马车送我回去。”

        绿芸不放心,永乐拍了拍她的手:“我自有打算。”

        宾客大饮而归,小厮丫鬟都在前厅待客,后院静的厉害,她凭着记忆来到了周太傅所居住的玄同斋。

        还记得那年她问太傅为何给住所起这个玄之又玄的名字,太子哥哥烹茶赏花间抚了抚她的头笑道:“等小永乐长成大永乐便懂啦。”

        她看向一旁研墨的梅清,梅清感受到她求助般的目光对李长孝摇了摇头:“伯然,捧着你的南戏本子还不够。”

        梅清哥哥袖间沾染了墨香,他眉眼带着笑轻声解答道:“《道德经》记载,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先生取这二字为的是要时时警醒自己既为皇子之师便所言所行要为天下而玄同。”永乐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过了午后便拉着绿芸与李长乾去京郊放风筝了。

        那些日子竟然也过了十余年了,如今烹茶磨墨的二人也早与她天人两隔。

        玄同斋院门前栽着两棵干枯的桃树,周府所有的花树都抽了绿芽,只有这两棵早就没了生息。

        花匠有些怠慢,竟还未伐走。

        这里清净的很,周三夫人早就下了令不允许小厮们在玄同斋附近随意走动,周老太傅病着,孙女大喜置办宴席也不许扰了他的清净。

        有些微弱烛火,窗户上映着两个人影。

        微掩的房门似乎是在等着谁的到来。

        一个宽大的背影背对着永乐,那袖子上绣着祥云纹。

        他微微侧了侧身,凤眼中映着烛火,他食指骨节抵着眉心,剑眉微皱,侧脸在月色与烛火间不断变换,薄唇紧紧地抿着。

        似是在思虑。

        他对面的老者先开口了:“陛下登基之时老臣在北川,未能及时恭贺陛下大喜。”那是个有些仙风道骨的老人,蓄着花白长须,整个人有些病恹恹,那双神采奕奕的双眼也变得灰败了起来。

        周先生苍老了很多,他时不时咳嗽一声,又抬手为李长乾沏了壶茶。

        “先生从北川回凤阳一路舟车劳顿应该好好将养生息,为何如今让自己如此操劳?”李长乾笑道。

        周老太傅撇了撇茶沫,但笑不语。

        李长乾慢慢道:“朕知道您在北川的日子很难捱,但是永乐这些年也不好过,她到现在心里还对您有着愧意。”

        永□□过那微敞的木门,看不清李长乾脸上的神情。

        周先生面上带着笑却不达眼底:“陛下若是深夜赴寒舍是为了此事,那恕老臣身子抱恙不能接着与陛下说话了。”

        李长乾指着木桌上的婚书慢慢道:“先生是当世大儒,博通古今运筹帷幄,这朝廷的局势朕想先生看的是最清楚的,周府如今强撑着一口气,可清河伯却是如日中天。”

        他不急不慢,笑着道:“周茹表妹却能与清河伯嫡长孙裴临砚结了亲,凤阳城里满城风雨,各门各府都在谈论此事,不知周府当家之主作何感想?”

        周老太傅望着他不出声,李长乾又加了一句:“唉,也不知周茹表妹以后的后宅之路过的是艰难还是顺遂。”

        “周三夫人也算是朕的表姨,可是先生最明白,朕无利不起早。”

        周老太傅心下一片了然,拱了拱手:“茹儿是个好孩子,老臣谢过陛下赐茹儿一桩好姻缘。”

        李长乾眯着眼笑了笑:“先生,永乐也是个好孩子,解铃还须系铃人,您明白该如何。”

        周老太傅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因疟疾早逝在任上,二儿子无心官场身上也并无官名,平日里写诗赋墨画工精湛已是大邺赫赫有名的画家,唯一从官的三儿子也就是周姨妈的夫君周至煜是永周三年的探花郎是个清风峻节之人,不然以他的才能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有高升。

        周家周老太傅放心不下的仅有小孙女周茹,而周茹这些年因着周府的日益没落而婚事耽搁至今。

        周老太傅一生无欲无求,独独了却不了这桩心事。

        这道门户不当的赐婚旨意,直到一月前才从奉天殿传到了周府,凤阳上下无不咋舌,裴临砚是如今最为惊才艳绝的世家子,周三夫人惊得在佛庵中待了整整三日。

        与满心欢喜的周家人不同,只有周老太傅愁眉不展。

        李长乾道:“夜色渐深,朕也不再叨扰先生,朕明日请太医令给先生再调理一下,先生好好养病,大邺离不开先生。”

        他语气温和,但是周老太傅却是明白他话中有话。

        永乐隐在门后,李长乾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李长乾站在那两棵干枯的桃树面前很久,他负抚了抚干裂的树干,笑道:“先生竟还留着这两棵树,永乐怕早已忘了吧。”

        这两科桃树种子是永乐在贺喜周太傅生辰之礼,他还记得永乐说的愿周先生桃李满天下,生生不息。

        周府的吃宴宾客早就散了席,月光笼罩在明红暗绸上,徐坤落步无声:“主上,方才长公主在门外。”

        李长乾笑了笑,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一开始他侧身望窗时就能看到湖蓝色的裙角,还有一支鎏金步摇珠穗的影子。

        做了威仪多年的摄政长公主,也做了十余年的母亲,还敢只身赴晋康入龙潭涉虎穴,其实骨子里淌着的血依旧是十几岁时的不管不顾。

        要不是他暗中派十三跟在她马后,出了凤阳用不了三日就会不知所踪。

        罢了,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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