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安魂曲
葬礼当日是寻常天气，没有下雨，晴空万里，天空中甚至没有一片云，知更鸟照常欢鸣。到场的人数众多，全数身着黑衣，整个场景仿佛黑白相片，暂时无人哭泣。
多利亚纳问：“艾莉亚小姐是这么重要的人吗？”
措辞有点歧义，让不小心听到这句话的一个旁人奇怪地皱了皱眉。迪诺沉吟片刻：“你指什么方面？”
但英国人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基里奥内罗的继任首领会是谁？我好像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人在这儿。”
“是艾莉亚小姐的女儿。她还不太方便现在露面。”
“这是先代兼她母亲的葬礼，如果她现在不方便，她今后会更不方便。”
“她还太年轻了。”
“比你继承家族的时候还年轻吗？”
“我不知道，她或许十三四岁。”
“你们的这个年龄趋势可太糟糕了，”多利亚纳不带情绪地说了一句，“我讨厌以老旧的观念看待问题，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她既不能服众，也不具备足够的阅历经验。”
“基里奥内罗的情况比较特殊，要解释起来就说来话长了。”
“回头再解释吧，死者为大。”语毕她便没有再说话，神情肃穆而平静，看不出多少伤感。这倒并不奇怪，金发首领想，以她的年岁，见过的死亡理应多于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沉默地听完悼词，依次上前往棺材上放上一朵白玫瑰，首先是基里奥内罗家族的成员，随后是同盟家族的人。彭格列的年轻首领礼貌地向他们颔首，迪诺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排在了他之后。
“迪诺先生，”东洋的青年侧过头，小声地对自己的师兄开口道，“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的确。在这个当口，我们都经受不住更多的坏消息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颔首，接着不再有更多的交流。葬礼最终在压抑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人们挨个离开，但英国人似乎没有迈步的打算，她一言不发地站在草地上，视线没有聚焦，思绪似乎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迪诺拍她的肩膀：“走么，格雷先生？”
“走吧。”她点了点头。
“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低头走过草坪，露水蹭到裤腿上，来到幽静的石子路上才接着说，“我想起我还没问过，你正式继承加百罗涅是在什么年龄？”
迪诺耸了耸肩：“大概……十四岁？”
“好吧，过来人，告诉我，十四岁的小鬼真的能懂家族的运营吗？我有点好奇。”
“会走点弯路，不过只要有心，外加被逼无奈，总是能大致学会些的。”
“你认为基里奥内罗的新首领也能吗？”
“我说过，他们的情况不太一样。”
“会有什么不一样？像你们这样的家族，赚钱总是最重要的。赚得越多，越有影响力，越具有话语权，越能雇得起有用的下属，越能获得更高的武力，然后，越能赚到更多的钱。”
金发首领听后似是苦笑了一下：“但我们和那些上市公司不一样，何况我们掌握一些未公开的、超自然的力量，更需要考虑制约平衡。基里奥内罗家族更多地就是为了‘平衡’而存在的，盈利并非他们首要考虑的问题。”
“这就是你刚才在和沢田先生所说的你们担忧的事？你们是怕在这个当口，那些‘未公开的、超自然的力量’会落进错误的人手里？”
“或许是吧，我们得做好发生冲突的准备。”
“那为什么基里奥内罗不能让一个可靠的人来掌管，例如……伽马？二十一世纪，你们却仍旧采取世袭的制度来传承家族，社会的进步到底体现在哪里？”
“你似乎一直在诟病我们这个圈子里血脉继承的规矩。”
“大多时候我宣扬自吅由，反对教条——没错，我不认为血缘能决定谁的首领地位。”
“那就让我来解释一下吧，格雷先生。你可以把一个家族类比成一个国家，但不同在于后者追求的是和平稳定，我们想要的是地位与利益；前者运作的每个环节多少受到来自各方的监督，而一个家族不是。我们以非法的手段解决非法的争端，这就意味着我们都难免得以血缘关系来巩固整个利益链。血缘并不决定我们的地位，血缘逼迫我们把自己变成能和地位对等的人。”
英国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无言了片刻，没来由地接着问道：“萨瓦托被安葬在哪儿？”
“在我们小镇上，有个滨海的墓园，加百罗涅的家族墓就在那儿。你要去看看他吗？他毕竟也曾是你的直属上司。”
“还是不了，他离开得还不够久。”
“我有朝一日也会在那儿的，你会回来看我吗？”
金发首领的语气就像个稀疏平常的玩笑，他说完后便意识到身边的脚步声停止了，迪诺站定回过头，看到多利亚纳在他身后一米开外，微微皱着眉看着他：“迪诺，生老病死是很严肃的事，别这么轻描淡写。”
“可我确实想知道。格雷先生，你会吗？”
她大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回答，归根结底这即便是谎言也无从证明，但面对这个问题英国人却似乎是认真思考了起来，并出乎意料地因此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这得取决于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离开你的。”
首领继续追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呢？”
“你想听实话吗，迪诺？”
“怎么说呢，自我父母去世之后，我总希望，我生命中所有人的离开——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都能给我一个做足心理准备的机会。”
“真遗憾，我和你想得相反。我以前总是突然消失的，也许我会心血来潮，觉得我是时候离开了，到那时往往第二天大家就会发现我突然不见了。”
迪诺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随后简短地回话道：“到时候别对我这么做，拜托了，格雷先生。”他说着，后退两步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语气轻松，听不出什么情绪。
车被停在墓园外的停车场，由首领本人亲自开车，多利亚纳坐在副驾座上，她扯松了领带，把车窗打开一条缝，任由凉风吹进来。
车开进小镇，天气晴好，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停在一家咖啡厅前，下车各自买了杯饮料，回来时刚好撞上一群镇上的青少年，打扮花里胡哨，t恤上写满标语口号，沸沸扬扬地把小贴纸宣传单贴满街头巷角。
迪诺上前拦住了一个正要往他车窗上贴东西的男孩，拿过他手里的一叠宣传单看了看——果不其然是有关反对隆巴迪的内容。他冲对方摇了摇头：“抱歉小家伙，但我的车上不行。”
“啊，加百罗涅大老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您的车，”男孩约莫十六七岁，他的惊呼引来了同伴，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在迪诺身边，“我们都知道您是个好人，但上边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不管不顾地限制您，找您的麻烦。他们与您作对，就是与我们作对。”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小伙子，上边的人倒也不是针对我。你们该注意安全，也注意分寸。”
“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你们更得留心别给自己添麻烦，”说完，金发首领平易近人地轻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想了想，温和而又妥帖地补充，“你们这么做，被你们糊满了窗子的店铺主人会不高兴的。”
“我和这里的店主很熟，”另一个女孩从善如流地说，“他也不喜欢隆巴迪。我在课余时间来这儿打零工，如果店主要求，我会顺便把我们贴的东西清理掉的。”
“瞧啊，人见人爱的加百罗涅大老爷，大家都愿意为您扑汤蹈火，真好。”英国人笑起来，并晃了晃装咖啡的纸杯揶揄道。
几个青年闻声打量起她，其中一人似乎想起什么：“你是在音乐节上被人用刀刺伤的那个人吗？我在网上看到了照片。你的伤好些了吗？”
“什么音乐节？”多利亚纳茫然地眨了眨眼，“是像威尼斯的狂欢节那样吗？”
……
“你不该高兴吗，迪诺，一切都像你们希望的那样，自音乐节之后，南部的年轻人们开始发声了。”
直到回到家中，首领都显得有点忧心忡忡，他将空了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轻微地叹了口气：“如果一切按部就班，的确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怕会发生些其他事打断我们的安排。”
英国人歪了歪脑袋，一半像是货真价实的不解，另一半则像明知故问：“像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只是感觉最近有太多过于侥幸的情况——加利亚诺这半年来的高回报率都是以极大的风险换来的，隆巴迪也是因为以加利亚诺为主的资本支持才会有那么大的动作；杰索家族出资支撑的科技产业从前被认为一定会落败，但也都在这段时间里做出了很惊人的成果；甚至，有些绝对致死的传染病都出现了个别治愈病例，全都集中在亚平宁半岛……这就像有人提前看到了所有事可能有的结果，然后选择了他想要的那种。而如果这一系列的事真的有幕后主使，现在会是他有所行动的好时机。”
“何必说得那么含沙射影，现在自称拥有窥探平行世界的能力的不是只有白兰吗？”
“我原本不太信这个。就像，如果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相信有人能不老不死。”
“……‘一切都会从佛罗伦萨开始，就像文艺复兴那样’，”英国人突然喃喃自语道，直到迪诺向她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她才解释说，“你还记得么，我最初见到白兰时他这么对我说过。”
“我以为指的是那所被炸毁的医院。”
“现在我开始感觉并非如此了。”
“可佛罗伦萨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在那儿并没有太多的活动轨迹。”
对此英国人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房间门在这时被人礼貌地敲了敲，罗马里欧站在门口，询问地看向自家首领，举了举手里的一个信封。
迪诺对下属扬起一个开朗的笑：“那是要给我的吗？”
“是一位莉奥诺小姐托人送来的，说是两张芭蕾舞剧的门票，不过那是在佛罗伦萨市立剧院，您方便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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