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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玉录玳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衙门的,只觉一路上耳朵是盲的,眼也是盲的。

        阿玛在一旁长吁短叹,快到家的时候,命人把马车停在了后门外的胡同口。

        “等会子回去了,别和你太太说起今儿的事儿。”阿玛默了默,低声说,“你们太太的脾气,你是晓得的,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他说得隐晦,她却一下子听明白过来。太太横竖不过会说她给他阿玛丢了人,惹了事,要把她打发嫁出去之类的。

        玉录玳低低地“嗯”了一声,“阿玛,今儿是我的不是。只是我有我自己的立场,今儿我便是豁出命去,也不得不说那几句,否则传出去,到了我们尚仪那儿也没法儿交代。”

        苏合泰“哼”了一声,手指节在车窗上敲着:“你少跟你老子这儿来这哩格儿楞,你的差事要紧,你老子的差事就是糊弄事儿的了?我告儿你,甭看咱家现如今是落败了,那瓜尔佳氏的名头儿可响亮着,打你这儿败坏了可不成。我知道你在宫里头得主子娘娘的宠,可出了后宫的门儿,你一个丫头片子,在官场上还说不上话!”

        玉录玳听了不高兴:“那你们老爷们儿在外头呼风唤雨,在后宫里头也没说话的份儿呢!各司其职,内外有别,远了不说,我是正四品司乐,跟阿玛您可是平起平坐。”

        “嘿我这暴脾气,”苏合泰气得睁圆了一双眼,“给你仨瓜俩枣儿,混得你不知道自己个儿是谁了!跟你阿玛论起官品来!怎么地,赶明儿你要是当了那什么劳什子尚仪,官拜三品,老子还得给你磕头请安不成?”

        这哪里敢。玉录玳知道阿玛素日里在继母跟前儿窝囊,当真犯起牛脾气来,谁也遭不住,于是赶紧闭了嘴求饶。

        说到底是她自己今儿孟浪,冲撞了贵人。人家不计较,是人家自恃身份,不肯与她一届小官儿为难,或是看着阿玛同朝为官的面子,或是瞧着瓜尔佳氏的渊源。

        她臊眉耷眼说一声是,“阿玛教训得对,今儿是我的过失。阿玛您罚我,我二话没有。只求阿玛好歹别说与太太知道。”

        苏合泰吃软不吃硬,到底是亲生的闺女,见她这样低声下气求饶,气儿当下消了一半,只说罢了,“你别怪阿玛苛责,这伊尔木不是一般人,你得罪了他,他若真的计较起来,凭你在皇后面前怎样得宠,他要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玉录玳心有余悸,却仍忍不住好奇:“我从前只听说他文武兼修,是个百年难遇的相才。从前万岁爷龙潜时,他当过皇子伴读,情分不同旁人。可他到底为人臣子,和咱们一样是奴才,能横到这份儿上?”

        苏合泰翻了个与身份不合的白眼,说你懂个屁,“文武兼修——你见过几个文武兼修的能把麒麟跟仙鹤都绣在官服补子上?”

        大晟官员的官服制度袭从前朝,文禽武兽,一品的文官用仙鹤,一品的武官用麒麟,他倒好,合二为一,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

        苏合泰说:“古往今来,不是文人弃笔从军,便是武将解甲归田,有几个能卸了兵权进内阁当大学士的?你也在宫里头混了这些年,自己细琢磨琢磨。”

        玉录玳咋舌:“您说的是,那天我一瞅见他身上的补子就知道是他了。真够招摇的,也不怕万岁治他个功高震主的罪。”

        合着你知道是他,还敢说那些个不要命的话。苏合泰有时真拿自己这个大闺女没辙,说她没眼力见儿吧,人家在宫里头混得如鱼得水,人见人夸;说她机敏稳重吧,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掉链子。姑娘大了,不好总呲哒,知道错了就得了。只是那位不同于寻常官员,厉害深浅要给她讲明白,赶明儿她进了宫,就再没阿玛护着了。

        于是耐着性子说:“他可不怕,他是奉旨招摇。这位体仁阁大学士名讳伊尔木,老姓儿赫舍里氏,你只知道他从前做过万岁的伴读,你知道万岁爷的天下都是他给打下来的吗?先皇在时,六王谋逆,是谁带着禁卫军摸进养心殿护驾的?还不是咱们这位大学士,人家那会子才十四岁。后来万岁爷继位,他当了左翼前锋营统领,后来替万岁东征西讨,封了大将军王,是个世袭的铁帽子王!”

        玉录玳心生敬佩,人家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御前救驾了,自己个儿呢?刚进了宫,才在掌乐的手底下誊抄曲谱。他的高官厚禄,是靠真刀真枪拼下来的,是拿命换的,相较而言,自己这个四品司乐,靠着些溜须拍马的好话,察言观色的小聪明一路升上来,似乎的确不能同日而语。

        “那后来呢?”她问。

        “后来……后来不知怎么,他突然卸了兵权,不再过问军中事务,改入内阁做了文相。当时满朝哗然,从未听说将军卸甲不下野,反倒弃武从文,当起了大学士。不过他出身世家,满腹经纶,倒也无人不服。据说万岁也挽留过他,只是他说什么都不肯再带兵了。万岁为了给他尊崇,特许他将文官和武官的补子同时绣在身上,以显荣宠。”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卸甲呢?”武将的品阶或许不如文官高,可手握重兵,权力熏天,那是绝非一届言官可能比拟的。

        苏合泰官职低微,这样靠近核心权力的内幕,怎会叫他知道?至于到底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些个功高震主的武将是什么结果,这还用问吗?

        他觉得没必要告诉玉录玳这个,又想不出更好的搪塞,觉得有些丢脸,忙敷衍道:“官场秘辛,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告诉你这些,是要让你明白,伊尔木不是寻常人,他可说是万岁爷身边第一信任之人,如今他没了兵权,可不代表军中他再无威仪。你要晓得轻重,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不是随口说说罢了的。”

        哪一句?玉录玳转转眼珠:“是问咱们家旗主子的那句吗?”

        苏合泰说还能是哪句,“这摆明了是要提醒你,别仗着皇后宠你,你就无法无天。咱们家的旗主子,皇后的哥子尚且得听他摆布,何况是你。”

        玉录玳岂能不知这其中的意思。对于在旗的燕民来说,除却万岁爷,旗主子相当于他们真正的主子。她不敢想,自己若是回了宫,皇后该拿什么眼神儿瞧她。她倒好,为了替尚仪局出气儿,得罪了朝中重臣。

        好在看那位大人的样子,不似是会迁怒阿玛的样子,只要不连累阿玛,横竖她在宫里头当差,他一个外臣,还能管到内宫里头去吗?

        这样想想,便又宽心了许多。

        一宿无话。

        次日玉录玳便欲辞了家人回宫。阿玛什么也没说,知道她是心里头有事,急于回宫寻皇后做主,虽不舍,却也不强留。

        反倒是乔氏矫揉造作,一副慈母做派,拉着她的手不放:“宫里缺了你,自然还有别的宫女儿使唤,难道偏要你不成?皇后好意赐你休沐,你也不多待几日,在家里头尽尽孝道。这日一走,又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见了。”说着举袖呜呜咽咽哭起来,听起来倒颇像那么回事似的。

        玉录玳早学会了对她的话自行过滤,只是听见最后一句,倒也有些触动情肠。

        “太太别哭了,宫里不是坏去处,叫人听了,以为我是让您给卖进宫的。休沐是主子的恩赏,咱们也得晓人意儿,别恃宠生了骄,赖在家里头,叫人说闲话儿。”

        乔夫人平白一声冷笑:“姑娘大了,是留不住的,这个我时常说,用不着拿主子吓唬我。百善孝为先,要我说,你早早儿辞了官,回家来嫁人也好,帮衬你弟弟也好,总好过在宫里头给人家当丫鬟使。”

        她以为女官是朝臣,说辞官就辞官。女官虽不同宫女一辈子不得出宫,但也得满了廿五方能致仕。但和她说不通,不说也罢。

        “阿玛,”她懒得与乔夫人虚与委蛇,只对阿玛道,“女儿今儿去了,不知多早晚儿才有造化回来瞧您。您多保重身子,若想我了,每月初五,就还跟原来似的,上宫里递牌子,皇后疼女儿,定会让女儿见亲人的。”

        苏合泰疼闺女的心半点儿不掺假,只是碍着太太在侧不好多言,唯恐她回来又是一顿撒泼编排,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当下只淡淡的:“知道了,这么些年了,还用得着嘱咐。你去了好生伺候主子,万事小心。”他知道,女儿必定听得懂他的叮嘱。

        玉录玳深深瞧了阿玛一眼,说得嘞,于是跪下端端磕了三个头,便出门登车去了。

        进了宫,才过贞顺门,便有两个宫女一路赶着迎出来。

        玉录玳将包袱交给她们拎着,这才觉得顺心了些。她不是圣人,总爱些小虚荣,在宫里头被人捧着,总强过在家里头看继母的脸色。

        “值什么,你们倒巴儿狗似的迎出来,”这两个都是尚仪局的宫女,素日常在一处笑闹,她不拿她们当外人儿,说话便愈发随意,“我不过才家去了一日,你们就想我想成这样儿。”

        其中一个宫女叫莺哥儿的听了啐她:“才得了主子娘娘的赏,就瞧把她兴得,不知自己是谁了。明儿再有差事办,别一口一个姐姐喊我们跑腿儿。”说着便把那包袱往她怀里一推,便作势要走。

        玉录玳见她恼了,忙拉住笑道:“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说着便从袖笼里取出个锦盒递出去,“瞧瞧,算当作我的赔礼了罢。”

        莺哥儿锦盒打开一瞧,见是两对细绒花,便笑道:“岂敢要玉大人的赔礼,往后少差遣我们些便是了。”说着将其中一对自己簪在鬓上,另一对递给旁边的宫女。

        另一个宫女年纪大些,更稳重些,接了锦盒却不瞧,只是道了声谢,蹙眉朝莺哥儿道:“你倒会在这里嚼舌根子,正经事倒忘了。”又对玉录玳道,“大人走了这一日,宫里头翻了天了——

        “今儿一早南安王福晋上了一道折子,奏请万岁爷拟将六局单设衙门,从此与内务府并立,再不受前朝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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