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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压青松


冬至后的日头总是含蓄,欲语还休。山上松柏早就秃了,嶙峋的枝干迎雪对峙,静待枝朽或霜化。

        长宁侯府向来萧索,只是如今更像极了那锁着怨妇的深闺豪宅,然不闻愁人泣泪,有的只是虎皮鹦鹉伸长了脖子开口说浑话。

        “摸了个小手浑又圆,亲了个小嘴滑又甜。”

        吕璋跨进府门时听到鹦鹉开的金口妙语后,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来,有些尴尬地和身旁的云卿安对视一眼。

        云卿安却是淡定从容,只淡瞥了一眼那老流氓鹦鹉,促狭地笑道:“倒是和它主人,相去甚远。”

        不无可惜了。他正经。

        至少表面上是。

        “锦衣卫执事,还请配合。”吕璋迅速将神态调整过来,恢复成一如既往的严肃,毕竟他是受命前来搜查侯府的。

        如今司马厝虽暂被革职查办,但因着他的地位,没人敢真的让他吃苦头,无非就是逼得他没了自由。而时泾作为他的亲信随从可就没有这般的待遇了,连夜被抓去诏狱接受审讯。

        须知秉政权臣多借“诏狱”之名,泄私愤,逞淫威,不受三法司的牵制。时泾受些刑罚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而府里其他的下人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战战兢兢地迎着吕璋进里搜查。

        云卿安立于一边袖手旁观,望着吕璋的背影时眸光深邃。

        锦衣卫向来以皇命为重,本就是被元璟帝紧紧拴着的。

        可娶了温家女的程岱惯会在人前卖好,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因着收了礼不敢得罪广昌伯等人,故而把正直不阿一根筋的指挥同知吕璋给推出来挡事儿。

        好算盘打得响。

        吕璋搜寻了大半地方皆未发现异样,却又不知为何府内下人听到要去通报司马厝时皆是畏首畏尾,他只得公事公办地亲自去敲那主屋寝室的门。

        “在下锦衣卫吕璋,请侯爷开门受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良久无人应声,徒留吕璋活像是对镜自照,他一时间着实有些拿不准主意。

        “吕同知若信得过本督,不妨将此处交由本督代劳。”

        吕璋一愣,沉思片刻后对云卿安拱手道:“自是信得过,烦请云督多费些心思了。”

        看这情势,显然是不太好对付。吕璋向来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将重任假手于人并不是他的作风,但云卿安作为此事受害人之一,本就有了全程跟进的权利,想必也不会徇私包庇。

        云卿安微微颔首,待吕璋已然走到别处去了后,才收了唇边若有似无的淡笑。

        躲得了吗。

        ——

        当一盆冷水突然间从天而降将整床被褥浇了个透时,司马厝腾地掀被坐起,被子如破豆腐般被搡成了一堆,他剧烈的动作撞得床板也不安地晃动。

        这会儿何止是清醒了。

        司马厝偏头看向进来的不速之客,寒着脸,二话不说就先把上衣给脱了。

        被飞来的湿衣服迎面砸了个准,云卿安面无表情地将之扯开,倒也没扔掉,捧在手上低头细细地给折叠好了。

        “乱扔衣服的习惯不好,毕竟可不是谁都愿意像咱家这般,给侯爷折衣服的。”云卿安平和地说。

        但他愿意。只管扔就是。

        “有的是人上门来给我倒洗澡水接衣服的。云督这不就是来了么?”

        司马厝斜眼望过去,眸深如潭似能令人的心微微一悸,他的左手搭在躬屈的单膝上还在往下淌着水滴,另一条腿则压着床沿顺落在地,紧贴着的里裤衣料只薄薄的一层。

        云卿安收回了目光,往房里头扫视了一圈,含笑道:“堂堂京营总兵分明讹了钱财,却偏偏穷得一清二白。破落得连张像样点的枕席都没有,又何以自荐?”

        司马厝笑得有些坏,从床上坐得靠边了一些,手肘撑在略略分开的腿上,往前倾身道:“好说,云督若来,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能给攒出一张最大的床。”

        够稀罕。

        云卿安呼吸微微一滞,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抬眸时便撞入了司马厝揶揄似的眼中。

        各自怀揣着的心思在此刻被见到了底,皆恶劣得不遑多让,那些原本被拿捏好的尺寸和距离也都似打了水漂。

        反了。

        使来乱他的。

        “我看你气性大得很,区区一场城门秋雨还淋不透你。我来给你醒醒。”云卿安冷言以对,却是掉以轻心地靠到了他身前。

        上了他的钩。甘愿的。

        “浇不死你。”

        云卿安的手指带着薄温,轻轻摩挲去司马厝身上的水渍,颈窝的小浅滩在他指腹中荡开了,浸染出了似带有热度的红痕。

        “浇了我,还得云督亲自来擦干净。”司马厝说,“何必呢?卿安,别废手。”

        单用手擦不干净,他知道。

        可云卿安非要,以俯身拥抱的姿势用手够上司马厝的后背。

        “咱家不嫌麻烦。”

        声音轻柔缱绻。

        司马厝双眸微眯,难捱地僵直了背,手攥上了云卿安的撒袍,印上个暗红的湿痕,如同风雨欲来的前夕。

        可他仍然是坐怀不乱的床上君子。

        “我手底下出不了废物。”司马厝在解释。

        本不想的。

        想要谋害魏玠,犯不着用这么蠢的方式把自己给搭进去。真要做,也绝不可能用口软骨松的废物去做。

        “我知,要动你的人可不少。”云卿安淡淡道,“妥协于我,我保侯爷置身事外。”

        若那日火铳射落得稍微有点准头,他都没那么轻易地活着走出,击中点分散得更像是故意为之,徒造声势。

        “托你的福。”司马厝自嘲,侧头问,“后边跟的谁?”

        余光扫过时,门外边的人影踌躇不前。

        “一个不上道的锦衣卫愣头青。”云卿安说,“比你好不了多少。”

        “是吗?”司马厝笑出了声,趁着门开的空档在顷刻之间反客为主。

        安静得莫名。

        “云督,可有……”吕璋的话刚一出口就被迫咽了回去,脚下险些一个站立不稳。

        进门时带去了风,却驱不去床帐里头的燥热。

        衣衫半褪的男人手撑着床板偏头看他,没有恼意,反而和气地对他笑道:“出去记得关门。”

        吕璋是怎么云里雾里地走出了屋的,这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还真就顺手带上了门,关得密实。

        仓促得都忘了去看一眼,那被覆在身下的人。

        云督呢,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得逞得容易。

        受冻也得要整整齐齐的。逃不掉。

        湿淋淋的被子又被重新利用起来,劈头盖脸将云卿安整个人给罩住。

        “我是醒了。”司马厝在其上用两边手肘狠狠压着被子两边,低头时闷笑出声,隔着湿被用脸蹭上他鼻尖,“该轮到你了。你不也是淋不透的吗?天凉了,多盖点被。”

        “司马你……”云卿安抬膝撞上他,司马厝却躲都不躲地生生受住了。

        得寸进尺。

        等司马厝玩够了,云卿安才能够一把扯过被子,将之甩飞到地上。司马厝却早已闪身哈哈大笑出门去了。

        “云督,下回来记得多带张被子,仅用我这一张不够。”

        还不够热。但其实冷着也可以,已经够了。

        云卿安垂眸,静默地盯了散乱的床铺少顷。

        再多的冷水都淋不透,可他却拼了命地想要抓住捂暖和了。虽皆未如约,不经意间,轨道各异的错路人却同淋了澧都深秋最后的一场雨,又共赴了凛冬的第一场寒。

        也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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