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温柔的人声透过大脑穿进梦境，江李觉得耳熟，极力地想听清内容，混沌的回忆却偏偏把他往下拉，双脚已经陷入泥沼，他感觉自己一阵失重，浑身使不上力，于是他张大嘴想呼救，但是发不出声音，反而因为挣扎致使陷入的更快。
他奋力地将手朝上伸着，以期望获得一线生机，然而事与愿违，脏臭的淤泥漫进口鼻，他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空气愈发稀少，身体逐渐下沉，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挣扎中，有一双遒劲有力的手突然握紧了他，他却没有力气再反握，直到那双手竭尽全力地将他拼命拉出了泥潭。站在岸上的江李只觉得自己浑身恶臭，口鼻耳皆是泥垢，却偏偏一双眼清亮的很。
所以他看见了那双手的所属，那是他的求而不得，是他的不可言说，是他的朝思暮想，也是他心心念念数十载的人。
江李从昏迷中醒来时，迷迷糊糊只能看到上方一片白炽灯照得亮恍恍，怔忡的思绪还沉睡在梦中，不甚清晰的回了片刻神。
江李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十分眼熟的病床上在吊水，身边的帘子外有人正小声的交谈着什么，他刚坐起了身发出了点动静，病床旁隔开视线的蓝色帘子就被人轻轻掀开了。
“江先生醒了。”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耳畔。
江李恍惚地寻声看去，只见林书默正穿着白大褂站在病床前静静看着他，目光平和带着丝丝笑意，他不禁有一丝怔然，下意识地看向林书默那双正握笔，指骨分明的手，与梦中如出一辙。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声更大的声音已经透过帘子迫切地刺入他的耳膜：“老江！你咋出去一趟还晕了呢！”
是刘震的声音，于是他勉力伸手，将帘子一把拉开，露出了全貌。
原来他睡在了刘震的隔壁床，刘震身子不得动弹，只得扭着头正一脸急迫地看着他：“你就去了一趟公司，咋的了这是？来照顾人咋还跟我一起躺上了呢？”
江李这才彻底回神，看着刘震担忧自己的神情，思索着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禁用求救的目光看了林书默一眼。
林书默注意到他的眼神，颇为善意的上前解围：“江先生没什么大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低血糖导致的晕倒，以后多注意一下就行。”
刘震看江李这副好像被风一吹就会倒的身架子：“这么多年了，老江你这身体素质还是不行啊”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又自顾自地开口，“不对！男人不能说不行！”
江李闻言笑了笑，却是没回话，看向病床旁吊着的药瓶，只觉得舌尖有些发苦，冰凉的点滴顺着血管流淌，使他整个手腕都感到几分冷然。
林书默察觉到江李微不可闻地抿了下嘴，随后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温声询问着：“怎么了？口中发苦？”说着便掏出了江李送的奶糖朝他递去。
江李还没反应过来林书默的问话，只能看着他那只向自己摊着奶糖的玉白的手，极力抑制着握上去的冲动，凝视了片刻才默默接过。
手中的奶糖似乎还染着眼前人身上的温度，他有些不舍得将这颗糖吃掉，握紧了糖感受到短暂的温度，他才剥开糖纸。
林书默面对江李的沉默却误会了，直到看着他把糖吃进口中，才不禁笑了笑：“借花献佛了。”
江李把手中紧握的糖纸悄悄放进了口袋，奶糖在唇齿间泛着甜，他摇了摇头：“谢谢。”
再回头去看刘震时，却发现这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又陷入了酣睡，还发出了一阵此起彼伏气息均匀的鼾声。
林书默：“他很担心你，一直不肯休息，坚持要等你醒。”
江李沉默地点头：“恩。”
重新拉上帘子，江李才来得及将思绪理了理，想起了自己晕倒前接着自己的那双手，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忐忑地开口：“林医生我是晕在了医院大厅吗？”
“恩？”林书默看着他那不安的神情，以为江李是怕自己生了什么严重的病，而方才在刘震面前不太好明说。
于是他温声安抚：“恩，没有什么大事，好好休息就行。”
江李其实很想问问是不是林书默当时抱得他，可是问题已经堵在了嘴边，江李却问不出口，怕林书默会觉得他莫名，纠结这无关痛痒的小事，于是抿了抿苍白的唇，把问题随着已经化完的奶糖一起咽了进去。
他再次道谢：“好的，谢谢林医生。”
“客气了。”林书默微微颔首，礼貌回应。
疏离客气而有礼，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从未拉近过分毫，江李唯有沉默。
林书默却突然开口：“江先生晚上想吃什么？”
江李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脸懵地抬眼看向他。
“你不饿吗？”林书默看了眼腕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江李愣了一下，自己睡了这么久？默了默才反问道：“林医生还不下班？”
“今晚我值夜班，有什么想吃的我等下可以带过来。”林书默修长的指间扣着水笔轻轻地打着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被林书默这么一提醒，江李突然觉得是有些饿了，却有些犹豫地开口：“谢谢林医生，不过不用了，我好像不是很”
话还没说完，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伴随着他的最后的那个“饿”字同时发出声音，在安静的只有刘震微微鼾声的病房内显得格外响亮。
他顿时觉得脸上一涩，迅速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研究自己手上的吊针，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林书默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握拳轻咳了两声忍住笑意，方才轻轻道：“恩，可是我有点饿了，所以我想请江先生陪我一起吃点东西，就是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江李觉得自己脸上肯定更红了，只好依言点头。然而脸颊忍不住发烫，唇齿间却是奶糖余下的丝丝缕缕的甜，细细回味后仿若扣人心弦。
“鲁菜？”林书默语气轻柔，温声询问着。
江李继续呐呐点头。
等林书默走后，他将口袋中的糖纸小心拿出，举过头顶透着灯光看了一会，仿佛想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然而光透不过糖纸，也没有花，他却一直看着，直到举得手臂微酸，才堪堪放下。
在床上认真的将那张糖纸整整齐齐的叠成方形，他满意地看了又看，才慎重地放进了钱夹中，与那张照片一起。
拿出手机看上一眼，舒莹莹和熊光都发来了信息询问他的身体情况，他一一回复后，看到了陈安的信息。
陈安：师兄，你今天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开门见山，很是直接。
他跟陈安隔着屏幕说话比直面交流觉得更多了几分安全感，全身放松的呼出一口浊气，转头看了看吊瓶里的点滴余量，又自顾自的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直到那边已经等急了，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陈安：我不是很懂。
江李：？
陈安：？
江李：
陈安：？？
陈安：？？？
江李不确定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想了一会，决定先不理会，而是点开登录了公司内部网，他需要先想看看那封所谓的爆料究竟都写了什么。
他径直打开了自己的收件箱，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封标题醒目邮件。
——江李副主编竟曾因同性恋出轨而被高中退学？
连名带姓加上职称，事情结论精简重点明显。
高中记忆涌上心头，江李不禁轻咬发白的唇瓣，沉默地点了进去，开头便看见了几张照片。
也许是为了增加邮件的可信度，开头放的就是江李高中时期的照片，那时候的像素不太好，却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出他年少时青涩的模样。
高中旧照中夹杂着一张情书的照片毫不起眼，甚至已经模糊到看不清字迹，江李手指却为此有些发抖，因为那是——他高中时写给林书默的，那封从未送出去的情书。
继续往下翻，粗略地看了看。
邮件大概讲述了江李在高中时因为同性恋的身份而被众人所厌恶，常常一身的腐臭味，一个男人满足不了还妄想脚踏两条船的故事，事情越闹越大而被汉城一高强制退学。
故事写的言之凿凿，时间线理得清晰明了，很难让人不信服。
即使通篇胡说八道，可偏偏同性恋三个字就足以把他判了死刑。
手指点向交流版面，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匆匆扫过几眼，无一不在讨论着那封匿名邮件爆料的事，讽刺声有、质疑声有、嘲笑声有，匿名辱骂爆料声更是比比皆是，他们热衷于议论这个与他们无关的话题。
几段匿名长篇大论滑过，讲述了一段江李如何卖身求荣的故事，将时间线写的有理有序，情节有板有眼。
分明是一件莫须有的事，可是说的人多了，大家也就信了。不会再有人在意这件事的真或假，他们只会兴奋的谈论着这件事、这个人，带着几分窥探到别人秘密的兴奋感，以满足自己的八卦好奇心，再自诩正义的审判着。
他们只是需要个理由，以此来发泄心中的负面情绪，所以他们不由分说的纷纷把矛头指向他，以获得一丝扭曲的快感。
痛击敌对了一个众人口中的异类，以此来满足自己人格上虚假的升华。
一如高中时那般。
分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因为一个同性恋的头衔，便无故承受了最大的恶意，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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