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4.要细心

“这次的改错还有四个人有问题。”

        程观一字一顿，念出三个名字。他对这些拗口的名字很不熟悉—现在的孩子们名字起得一个比一个花，不像他们那个年代，大家都叫“大军”“保国”。程观倒是幸免于那些重复率达百分之八十的名字。三个人陆续领了本。

        剩下的一个本，赫然写着“向尔”。这个名字有些眼熟，但程观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或听过。

        “向尔。”没人来拿本。

        向尔正盯着书上的某个字出神。

        陆铭弯曲的食指指节在她桌上轻轻叩响，声音不大，但在无声的教室里无比清晰。

        程观的目光落在那个戴着金丝圆框眼镜的女孩儿脸上—她的眼镜已经滑到了鼻翼，露出两只水汪汪的桃花眼，也不知这样的一双眼睛为什么总透露出一股与外貌不合的狠劲儿，不过这时看起来已经柔和许多。

        “向尔，向尔是谁。”似乎猜到了答案，他仍又重复问了一遍。

        向尔茫然地抬起头，推了一下眼镜，未待张口，就有几个嘴快的替她回答了：“是课代表。”

        课代表？常老师选的？程观翻开手中的作业本，扫了几眼，假模假式地点了点头：“嗯，好，非常整齐。”

        “？”向尔清楚，本上因为计算出错涂改了很多，被他夸得颇有些心虚。

        “只有一些小问题。计算题答语不写，老师帮你划掉了。以后要注意，要细心。”程观提起红笔刷刷几下划掉几个字，又洋洋洒洒写下了“要细心”。

        向尔粗心的毛病是从小的，因此闹出过不少笑话。妈妈对她的这种毛病一向不满，就着这个问题天天骂，年年骂，不知不觉就把她骂到了13岁，可她硬是没改掉。

        就在刚刚，程观，一个给她的初印象不太好的老师，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一丝责备的意味，耐心而平静地告诉她“要细心”。

        她回看着他，点点头：“嗯。”看起来那么乖巧，仿佛那天在办公室锋芒毕露的不是她。

        她是个刺猬，此时是收起了刺，将最柔软的肚皮面对他的刺猬。

        要细心，多普通的三个字，可在她的人生中，居然是头一回听到，弥足珍贵。于她而言，这是一份特殊的温柔。

        在那一天，向尔第一次仔细地端详程观。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他整个人熠熠生辉，一瞬间，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黯淡无光。向尔的心情也愈发明朗，大概是因为有个人使她的世界变得亮堂。

        程观的这句话不知对多少人重复了多少遍，他们可能在听过以后转眼遗忘，可能让时光掩去曾经让他们心怀感激的过往，这些他全都能料到。可在他意料以外的是，向尔竟在以后的日子里时时挂念，甚至成为一个喜欢的诱因。

        夜，梦中又现当时的场景，一幕又一幕，幻灯片般完整重映，直到太阳按部就班，升起在山的另一头，才完美谢幕。

        去教室的路上，向尔挽着林北月的手臂。

        “北月，喜欢是什么感觉？”

        林北月摇摇头：“我不懂。书上说，喜欢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变现。”

        向尔由心而发：“以前我觉得这种说法客观准确，现在我只觉得太不具体。现在不懂，也许未来就有答案了吧。”

        有些解不出的问题，人们总要留到以后。当下苦思冥想得不出的，其实未来也不见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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