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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天刚亮时,燕执便来到了凉州王的营帐门口,手中握着一个包袱,身后跟着的士兵,押着宇文慎和协助他逃跑的那人……

        燕执手中把玩着那个包袱,双目紧紧盯着,心中思绪万千。

        过了良久,营帐之中才传来了声音,燕执与众人随之进入,便见燕修一脸疲惫地坐在桌案前,待燕执与众人行礼过后,才摁了摁眉心,道:“这么早,有何事啊?”

        燕执微微颔首,道:“父亲莫怪,今晨来叨扰父亲实属无奈,是守城将士在主城门口发现了逃跑的西凉俘将宇文慎,不好来打扰父亲,将士也并暂未交接给世子,因此便报到了儿子这里,儿子便前去城门口一瞧,审问过后才带来请父亲定夺。”

        燕修闻言蹙起了眉头,瞧着宇文慎那张阴狠的脸,转而看向他身旁跪着的那人,心中一颤。

        那不是萧甫的亲随吗……他记得是唤作程福的。

        而昨夜,他是将审问宇文慎的事情,交给了萧甫的……

        程福似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败露,垂着头不言语,燕修的呼吸逐渐粗重,感觉胸腔之中一股怒火在燃烧。

        燕执先是看着宇文慎,抿唇笑着道:“宇文将军,不知你是许了何人好处,让此人将你放出来的呢?”

        宇文慎冷嗤了一声,道:“本王落在你们手中,本就没期待你们留我一条命,你想知晓内情,本王偏不让你如意。”

        “是啊……”燕执叹息了一声,道,“毕竟你与那人是盟友,谁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打交道的机会呢,总不好出卖盟友呢……”

        燕执自顾自地说着,不再看宇文慎,转而看向程福,道:“程福,方才我如何逼问你你也不说,只是喊着要见王爷,如今你也如愿以偿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程福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望着上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燕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地磕头赔礼。

        燕执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摩挲着,道:“你知晓军法,私放俘虏是要处死的,可若是从犯,只需要军棍处置,还能保一条命……”

        程福脸色扭曲,看着燕修那看起来满腔怒火亟待爆发的脸,忍不住哭了出来,磕着头道:“是老爷让小人将这厮带出城的,王爷饶命啊!”

        程福一边流着泪,一边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实情和盘托出。

        “昨儿夜里小人跟随老爷去见宇文慎这厮,小人守在门口,奉老爷之命在看守的吃食里下了蒙汗药,老爷与这厮说了接近两个时辰的话,老爷出来后,便让小人将宇文慎带出城门。”

        程福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来了一个小包袱,道:“这是老爷给的银子,说是让小人先收着,等将人送出成之后,一半小人自己留着,一半给宇文慎做盘缠。”

        那小包袱被呈上了燕修的桌案,燕修展开一看,便见几锭银子在那包袱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底部还有凉州府的印。

        燕修整个人霎时脱力,倚靠着后面长长地呼吸了好几口……

        燕执却并未就此打住,反而翻开自己手中的包袱,呈上前去,道:“父亲,这是萧甫私开赌坊的罪证,还请父亲过目。”

        燕修看着桌案上的那个包袱,手微微有些发抖,竟生出了几分恐惧,有些不敢将那包袱打开。

        “按律,私设赌场和私放俘虏两罪,只怕是罪无可赦,难逃死罪了。”燕执仰着下巴望着燕修,道,“还望父亲看在萧副将军功卓绝的份上,从轻发落。”

        燕修翻开那叠罪证,感觉呼吸逐渐困难,忍不住伸手攥紧了桌案,深深地呼吸了几口。

        他还想要指望萧甫提点着燕绍,如今看来,此人狼子野心之盛,若是留下萧甫,等燕绍执掌凉州军之后,那才真是后患无穷……

        燕修抬眸望着坐在轮椅上,但身影如竹如松的小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果真,还是如他所说。

        燕修闭了闭目,正色道:“传令下去,削去萧甫副将之位,与这三人一并关入牢中待审。”

        军令已下,营中将士急忙听令办事,燕执仍是坐在营帐中央,恭敬地颔首,待众人离去后,燕修摁住了颤颤巍巍的手臂,眸光闪烁,与燕执对视着,终是问出了口,道:“老七,你可愿日后,辅佐你侄儿阿绍,执掌凉州军?”

        燕执缓缓抬起头,望向上首的父亲。

        他印象中的父亲,总是骄傲、勇敢、孔武有力的,从未见过他这般苍老无力的模样。

        曾经的他,万般努力只想要换取父亲一个关切的眼神,哪怕是一句批评,都能让他甘之如饴记了许久,可如今,无论父亲说什么,都再也挑动不起他的心绪了……

        燕执恭恭敬敬地行礼,眸中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缓缓道:“多谢父亲抬爱,只是儿子身子不好,还请父亲怜惜儿子,让儿子好生调养身子,待儿子身子康健了,未必没有重上战场,为世子解忧的那一日……”

        燕执话毕,放下手臂,微微颔首,便转动轮椅,没有继续听燕修接下来会说什么,直直地出了营帐。

        父亲会说什么,他再也不在意了。

        燕执望着碧蓝无云的天空,唇角轻轻勾起。

        如今他心中在意的,只有那个娇俏的小公主罢了……

        ……

        薛长龄第二日一早醒来时,见燕执并没有躺在床榻上,吓了一跳,急忙唤来翠嬷嬷一问,才知道燕执已经去了军营。

        这下薛长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昨夜就像是一场梦一般,让她生出了万分的不真实感,到现在她还是难以相信,燕执与兵权无缘这件事。

        而凉州军权与燕执已经无关了,燕执却在还未天亮之时,又被唤去了军营。……

        翠嬷嬷将早膳端了上来,薛长龄用早膳也觉得味同嚼蜡,心不在焉地用完了早膳,便出了门继续去分发粮食。

        如今已经入了冬,薛长龄在外面披上了两层披风,但在外面站得久了,还是觉得有些寒凉之气透过披风渗入了内里,忍不住缩成了一团。

        当时走得急,没想到带两件大氅来……

        翠嬷嬷看着薛长龄这副缩着身子时不时跺跺脚的模样,便知她觉得冷,道:“殿下不若进厩库之中歇歇,这里交给奴婢们。”

        薛长龄有些犹疑,碧芜也在一旁帮腔,催着薛长龄去歇息,薛长龄实在是觉得冷,也怕自己冻病了又要拖后腿,便应下了,去了厩库旁的屋子里歇息一会儿。

        有女眷前来,厩库旁的士兵便散了些,碧芜自告奋勇地跟上去伺候,待薛长龄进了屋中之后,碧芜便去寻炭盆来烧一烧取暖,薛长龄便坐在桌案旁,抱着方才送来的汤婆子暖手,趁着没人,双脚还时不时地搓一搓取暖。

        谁知突然一阵响动从窗边袭来,薛长龄眼睁睁地瞧着一个人从窗边翻了进来,这男子小麦色的肌肤,眨着晶亮的双眸,看着薛长龄,面上浮起一片喜色,急忙行礼道:

        “殿下!”

        薛长龄看着他的脸,彻底呆住了。

        竟然是她外祖家的表兄梁惠生……

        可是,他不是为了偷偷接她出宫,却被卫允宪发现,杀死在了宫门口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薛长龄鼻尖一酸,一声“表兄”唤出了口,双手托住了他的双臂,道:“快些起来,让我瞧瞧。”

        梁惠生肤色健康、浓眉大眼、脸盘方正,比薛长龄高出半个头来,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布衣,已经全然没有当初那个高傲华贵的渝州王世子的模样了。

        渝州王便是先后的母家,居于西南清剿匪患,卫云宪上位后,便以渝州王拥兵自重蓄意谋反为由,抄了渝州王府。

        当时薛长龄听闻消息之后,直接昏了过去,想起疼爱自己的外祖、舅父和表兄,彻底心如死灰,谁知先帝丧仪过后,梁惠生冒死差人来宫中传消息,要将她与长德救出宫中。

        薛长龄狂喜之余,便壮着胆子与长德刚逃到宫门口,谁知被摄政王卫允宪发现,卫允宪当场杀死了她身边的宫人和内侍。

        而且她记得,梁惠生是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今见到完好无损的表兄,薛长龄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总归是心里的负罪感与悲痛感减轻了些,梁惠生瞧着薛长龄这张泪脸,忍不住也扯着唇角笑了出来。

        表妹虽然已经嫁为人妇了,但还是那个娇气的小公主罢了……

        梁惠生本想如儿时那般摸摸她的小脑袋哄一哄她,可是手掌抬起来后,才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了,掩饰般地轻咳了咳,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展开后递给了薛长龄,道:“来一颗话梅吧。”

        薛长龄看着油纸包里堆叠的话梅,忍不住破涕为笑,往梁惠生那里推了推,有些羞赧地垂下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表兄。”

        梁惠生挠挠头,这才将油纸包收起来,薛长龄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这才道:“表兄是如何逃出来的?外祖和舅舅舅母如何了?”

        薛长龄迫切地想要知晓外祖家的消息。

        说到这里,梁惠生叹息了一声,随着薛长龄坐在了一旁,将这段日子的经历和盘托出。

        原来,自京城中先帝与先皇后的丧讯传到渝州之后,外祖家便开始准备逃离,谁知还是慢了一步,薛长龄的外祖父即凉州王并没有逃出来,舅舅率领渝州王的残部进了深山蛰伏,之后梁惠生潜入京城解救薛长龄姐弟,虽说是挨了一箭,但还好那箭偏离心脏一寸,好不容易他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养好伤之后,听闻薛长龄嫁到了凉州王府,便迫不及待前来相救。

        薛长龄听到外祖父已经过世时,又忍不住落泪了。

        外祖母年过三十才生下了母后,直接撒手人寰,母亲闺中无比受宠,及笄后嫁与父皇,外祖父每年入京一次,对自己更是宠得不像样子,年逾六十的人还让年幼的薛长龄骑在他的脖子上,带她出宫看灯会,每次过完上元要回渝州时,总是红着眼睛恋恋不舍走的。

        可是现在,他当真是走了……

        梁惠生一口气说完这些,眸子有些湿润了,转过头去用衣袖揩了揩眼睛,又饮了一口茶,道:“祖父临死的时候,还念着皇后娘娘、殿下和陛下,要我与父亲定要将你们救出来,殿下放心,虽然祖父不在了,但是渝州军的主力还是在的,咱们齐心协力,总能逼迫卫允宪还政于陛下。”

        薛长龄闻言眨了眨双目,道:“表兄有法子了吗?”

        “父亲本来是想了个法子的,但是现在还有个问题……”梁惠生小心翼翼地觑了薛长龄一眼,道,“宫中的探子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卫允宪近日动作不断,渐渐有取陛下代之的意思。”

        “卫允宪有这个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薛长龄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总之勋贵重臣与各地封王不会放任他这般做的。”

        “可是那探子还报,说是……”梁惠生抿了抿唇,终是叹了口气,小声道,“陛下病重了……”

        薛长龄坐在梁惠生面前,呆呆地望着他,似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般。

        长德病重,这怎么可能!

        前几天燕执明明跟她说,长德生病的是假消息,怎的短短几日,长德就能生病了呢……

        梁惠生蹙着眉头道:“也是这两日才传出来的消息,我也是昨日赶到西海城门口,才收到父亲的飞鸽传书,在信中说了此事。”

        薛长龄双手纠缠在一起,整个人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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