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BorntoDie（七）
林佳住的地方在城南。
丁予把她送到了公交站，自己准备倒另一趟车回家。
明明昨天已经说过是最后一次了，今天她过来的时候竟然又答应了她。
真不知道这个日子怎么才算个头。
天色已经不早了，暮光洒向道路两侧的树梢，街对面的油条又开始出摊，热腾腾的香气顺着马路漫过来，丁予没什么心情去买干粮，就在这儿看对面老板忙里忙外。
他对吃没有什么特别高的追求，向来都是习惯主导，比如一周的主食应该交换着来，或者说晚上喝粥需要配上干粮，炒菜应该荤素搭配。
但事实上一成不变并没有什么坏处。
起码他对这些没有过多的看法。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他低下头，开始看手机。
林佳给他发了个消息。
-我到家了，今天谢谢你。
他不知道这个女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要到自己的联系方式的，但对方的申请上清楚明白地写明了“你好，我是林佳，能添加下你的联系方式吗”，他也不好拒绝，就只能这样。
不过好在林佳没有给他发过什么没用的消息，一般也就只是问好，或者说，感谢之类。
他回了一个“嗯”。
他不关心林佳的事，只想尽可能把附带的麻烦降到最少，所以他从来不跟林佳谈条件，只会说：“好，但是这是最后一次。”
身旁的买完菜准备回家的阿姨用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开始打电话，应该是北方这边的，他听不懂，就往旁边稍微挪了挪，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背着双肩包男人的胳膊。
“抱歉。”
“没事儿。”
“……”
好想回家。
“哎？”
刚刚打电话的阿姨放下电话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书包，瞧着他的校服眼里满是佩服，道：“哎呀！小伙子，你是附中的吧！”
阿姨声音不小，周围几个年轻人也都纷纷投来了目光。
“……嗯。”
他点了点头。
“哎哟，附中不得了，附中厉害啊！”阿姨说着还起了劲儿：“我孙子学习不好，天天叫他补课他也不去，明年中考还不知道能考成什么样子呢！”
“……”丁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啊。”
“是吧？！哎，我就说现在的小孩子们啊，每天就喜欢玩手机，他妈妈天天因为上辅导班的事情跟他在家里吵架！急都要把人给急死咯！”阿姨说完一大段，喘了口气，忽然凑过来小声问：“小伙子，我问你啊，附中今年分数线多少，你多少分考进去的呀？”
“……”
丁予：“阿姨，我是高二的。”
“高二的呀，长得这么可爱，我还当你高一的呢，”阿姨说着又看了一眼他的胸牌：“哦呀，还是实验班的，那可真了不起，清华北大的种子选手，阿姨看好你啊！”
“……”丁予：“谢谢阿姨。”
就在丁予以为这对话马上就要告一段落的时候，阿姨不知道为什么又起了劲儿，一抬头：“那你平时在学校都占多少名啊？”
“……”
这话一出，他明显感到周围的注意力多多少少都被吸引过来了，正在他犹豫要不要说的时候，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丁予一愣，对面车窗缓缓摇下，美丽的女人朝他露出笑脸，一抬下巴：“走啦，上车！”
“阿姨我走了，再见。”
说完，他拉开车门，从容地坐到副驾驶。
程瑛提醒了他一句：“哎，安全带。”
他把书包放到后座，动作有条不紊，系好安全扣之后，不忘看了一眼窗外，刚刚跟他聊天的阿姨十分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
程瑛眼中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语气却耐人寻味：“啊呀，我们小予，真是的，从小到大，就没有不喜欢你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抱你出去玩，旁边路过的叔叔阿姨见了都要夸你一句可爱。”
“谢谢，今天也被夸了。”
“不错，问问内阿姨缺女婿不。”
“别开这种玩笑，”丁予打量了一下程瑛，她新烫了头发，松散地系在脑后，领口别了一个银色的胸针，镶嵌的碎钻闪闪发光，程瑛着装向来素净，很少这样珠光宝气：“妈，你今天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见你老爹呗——我新做的头发怎么样？是不是很显年轻？”程瑛说到这儿，话锋一转，朝他挑了一下眉毛：“本来打算放学去校门口接你的，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
程瑛余光里看到丁予的眉毛一点点皱了起来，手指在方向盘上灵活地敲了两下：“谈恋爱好啊，趁年轻就应该多谈恋爱，要不等以后长大了工作了，满脑子都是结婚，想谈都没地方谈去！”
丁予闭上眼：“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
“哎哟，说两句你还害羞上了，那你说吧，你想聊什么？”
“没有害羞。”
“你别让我笑成吗，”程瑛眼睛弯了弯，用余光扫了一眼副驾驶的儿子，“我开车呢。”
程瑛车上放着张国荣的粤语歌，丁予小时候经常听，歌词早已烂熟于心，他转脸，看向窗外的街景，张国荣温柔磁性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他渐渐放空了自己的大脑，由着思绪消散。
“小予啊。”
“嗯？”
“晚上跟你爸爸一起去吃个饭吧？”
“不想吃东西。”
“那我们一起去散散步？随便聊聊天？”
“聊什么？”
程瑛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虽然还在，笑意却一点点地褪了下去，她尽量温和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爸爸也很长时间没见你了，有点儿想你，一家人嘛，总是要在一起的是吧？还有就是……你这不是也高二了？冬冬明年也要上高中，你爸爸想着要不让你俩一起去北京上学吧，有什么事，他也能顾得着你俩。”
丁予没说话：“……”
“当然，妈妈只是给你说一声啊，决定权在你，没有什么强迫的意思。”
程瑛又连着偷瞄了他好几眼，换了一个语气：“哎呀，其实说实话啊，你爸爸对你真的挺好的，你看，冬冬说想跟你在一起，你爸二话不说就把她送这儿了，换个人他敢放心吗？他还每个周六日过来看你俩，小予，你不要因为妈妈的事对你爸爸有什么看法，我俩的事儿和你们没关系的，知道吗？”
在丁予的记忆里，他的父母甚至都很少同框出现过。
程瑛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女人，她和丁予的父亲结婚是看上了对方家庭在北方的影响力，然后凭着近水楼台，在东城办公司，做生意，后来做大了，就转向了她的老家南方发展。
她现在这么忙，就是在处理那边的事情。
丁予其实也不是对他的爸爸有什么看法，他爸挺现实的其实，身在体制内，从来没插手过程瑛的事，每次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赔得底裤都不剩了就行。”
丁予对他爸爸的抵触，可能更多的是陌生吧，没别的了。
“你爸来一趟，你还不见人家面，你比个老总脸还大。”程瑛说，“行了啊，我一会儿把你送家，你晚上记得吃东西啊，晚上不吃的话早上起来低血糖知道不？不能不吃。”
“嗯。”
“对，我看你脑袋上红了一片儿，怎么，被蹭了？”
“嗯。”
“就知道‘嗯’，问个什么都是‘嗯’，能不能说点儿别的，”程瑛念叨了他一句，然后才开始试探：“在学校没跟同学闹矛盾吧？”
“……”
“真跟同学闹矛盾了？”程瑛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谁打你的？让他转学！”
丁予有点儿头疼，扶额：“……别开玩笑了成么。”
“好，不逗你了。”
说话的功夫，程瑛已经赶在晚高峰之前把车开回了小区。
北区的这条街已经很旧了，小区也没有门禁。
程瑛轻松地把车开进了大院里，然后在大槐树底下找到了个还算宽敞的车位，唯一缺点就是旁边隔着不大远的地方有个垃圾桶。
程瑛熄了火，说：“真不去了？”
“不去了。”
“那……记得吃饭。”
“知道了。”
“算了算了，”程瑛把车钥匙一拔，披了外套下车，“我看着你吃完了再走。”
这栋房子还是程瑛当时在东城刚工作的时候和家里一起凑钱买的，那时东城还没有开发，房价非常便宜，她选了当时很繁华的地段，现在这里在璀璨的高楼大厦面前，早已黯淡得不成样子。
不过她总想着要留个纪念，结婚后也没有把这里卖掉。
她每次回这里的时候，总会想起来曾经一个人在东城上班的时候，丁予非要粘着她，她那时也是心大，把儿子在家一扔就是半天，也不哭也不闹，程瑛说的那些不许碰的东西，他什么都不动，就安静地看电视，要不就是跟小猫小狗玩。
如今看着这座老小区的陈设，和破旧的水泥路面，一时间竟然心情通畅，说：“唉，真怀念啊，要是妈妈永远都不会老，我们小予永远都长不大就好啦！”
……
“你是不是打算和他离婚了？”
饭桌上，丁予忽然问了程瑛一句。
程瑛顿时一愣，她从来没有在丁予面前直说过她有这种想法，顶多就是抱怨抱怨，但平心而论，谁还不抱怨自己丈夫几句呢？
她忽然就哑了，不知该如何隐瞒，但也属实无法隐瞒，所以便放弃了掩饰，看着手机面无表情地说：“嗯……等你高考完之后吧。”
“不用管我，想离就离。”
“……”
程瑛说：“我怕你因为这事儿不高兴，耽搁了学习，以后怪妈妈……”
她放下手机，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粥菜，女人明媚的眼睛慢慢地湿润，变得波光粼粼，像是远洋的海面，海浪揉碎了月光。
丁予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妈妈这么大岁数了，心里还是有数的，不用替我操心。”
吃完饭，程瑛说：“那你收拾一下啊，不想收拾放着也行，我出去跟你爸爸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丁予“嗯”了一声，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剩饭剩菜，就进了厨房。
洗碗的水流声传来，程瑛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溜入他的卧室，紧张地翻着他的床头柜。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这些。
果然，抽屉的最里面，她看到了一瓶没有包装的药。
水流声停了，她赶紧把抽屉里的东西恢复原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关上门出去。
“小予，妈妈出门了啊！”
“嗯，注意安全。”
她碰上防盗门，在楼梯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心很痛，仿佛有火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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