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石人之谜
三个人回到地面上，石门封闭，汩汩流水没入池内。
池中水波震荡，地面突然开始猛烈颤动。殿外巨人的脚步有千斤之重，一下，一下，沉闷地叩响了长夜。
东阑是最后一个从暗道上来的。还没站稳就一个趔趄，连忙将神灯反手收在乾坤囊中，“是石台上的持剑神像吗，它们醒了？”
上次他们没见到这东西，没想到这次撞了个正着。
小晴抖着声问：“它们、它们不会进来吧？”
殿门旧了有些残破，从破损窗格处可以窥见外面的动向。席将月走到神殿正门前，贴近门隙查看。东阑在他旁边，贴着另外一扇殿门。
两排石像士兵列队，整齐有素地从石台上跃下，场面十分肃穆，仿佛它们是活的军士，正在做出征前整顿。
为首的石像将军突然转身，大步朝着殿门走来。
它察觉到了！
“师父！”东阑急着低声唤，脚步越来越近，像是马上要闯进来。
席将月抬手制止他们上前，万一此时石像蹬门入内，这样沉重的桃木门足够把他们都压死了。
但他自己没有退。
巨大的石像距离门不过几尺，眼看就要闯进来。忽然，它隔着门停住脚步，缓缓矮身蹲下，似乎要与他对视。
席将月的手已经扣在月窟冰上，以观其变。
砰！
东阑看到席将月的瞳孔微缩，残阳剑推出鞘半寸。
小晴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
石像正正地对着席将月单膝跪地，俯首献上一礼，向武士对家主那样谦卑。沉重的石剑支在地上，将前殿的砖石都砸碎了。
砰——砰——砰——
石像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它走了吗？”东阑屏息低声问。
席将月一时没有回答他。
东阑并不知席将月方才看到了什么，但他捕捉到了那一瞬的失态，“师父？”
“走了，出去吧。”席将月回神，上前推开殿门。
门扉大敞，长风贯入神殿，台上供奉的长明神灯火光摇曳，鬼影幢幢。
临走前，席将月无言回望了那诡谲的神像一眼。
而神只是默然观览着独属于他的月。
三人来到殿前。
小晴说：“我听乃慕姐姐说，每到子夜她就会不受控制的变成一口吃人的青铜钟，我觉得可能和村子里示警的钟有关系。”
“你确定只是在子夜的时候吗？”东阑想起之前谭妙妙的话，她遇到钟的时候，还没有到子夜。
“从前是，现在我也不能确定，最近这个幻境变得很不稳定。”小晴一脸忧色，一手无意绕着发鬓，有些局促，“确如道长所言，误入此地的凡人越来越多了。起先只是三两个沧浪城的商人，后来还有一家老小被卷进来的。不过这些人，乃慕姐姐都把他们送出去了，而且都抹去了记忆。”
这便对上了。
数日前，便是因为附近失踪案频出，沧浪城才向一念山求援。这里失踪的人总是消失一阵后，又莫名其妙回来了。问起来，每个失踪者都对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有点像是宋劝云的症状。
沧浪城主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在城外下了穿梭时空的术法，才使得这些人跳跃了时空，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虽然蹊跷，但因为没闹出人命，警戒级别并不高。一念山得到消息，只遣了善于空间术法的杂门弟子前来查看，便是宋劝云一行人。未料这几人一入沧浪城就断了行迹，这才又禀给席将月处置。
“村里那只示警的钟在哪？”席将月问小晴。
小晴指向殿后，层林如墨，峰顶冒出一座塔尖，“在山上呢，那里有做废塔，能看到沧浪城南门外的官道。”
当时席将月和东阑听到丧钟，声响确实是从山上传来的。但是废塔和村庄，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恐怕来不及同时去。
“师父，你随小晴去查看钟吧，我去村子。”东阑提议。
东阑也只能碰一碰运气，他的残余法力已经不多，得速战速决，而且去村子碰上乃慕的几率更大些，也更危险。
但还有个隐秘的原委，就不方便对席将月说了。除去这一身的修为，他还身负魔核，手握残阳，作为一等的魔物，他对上乃慕的胜算比一念山弟子更大。
只是这一幕万万不能被席将月看到。如果师父跟在身边，他反而不好发挥了。
东阑正在盘算着怎么说服席将月，小晴突然弱弱地举起了手，“这样行不行呢？我去看看钟，道长们去村子里。你们方才说，那钟不食女子，那它应该也不吃女鬼吧？”
“这……”东阑哽住了。
“是个办法。”东阑没想到席将月立刻同意了，“你已非凡躯，如果有东西追你，可以脱去化形，藏起来。”
“钻到地里吗？好像也不是不行……”少女挠了挠头，虽然这个做法丑了点，但不得不说是个保命的神技。
“哎，不是说横死的鬼怨气重？我怎么一点法力都没有。”小晴抬起双手，有点迷茫。
“……并非没有。”席将月上前一步，正要指给她看，“你可以——”
小晴很害怕别人冒然接近她，尤其是异性。虽然席将月他们刚刚救了她，可她还是反射性的想要躲开。
“啊！别过来！”
话音未落，一条铁链抡到半空，迎席将月面门劈下来，席将月堪堪侧身避过。铁链尾端落在石板上，地面顿时多一处深坑，汉白玉雕的石板四分五裂，尘土飞扬。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咬我的手腕！啊！！！”
小晴吓得后退，双手挥舞，好像有毒蛇咬住了她的手腕一样。仔细看却是两条腕口粗的铁链，系在了她的手上。铁链正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挥舞，看着十分滑稽，但破坏力却不容小觑。
这一晚上还没过半，神殿前的地面已经不能看了，全是坑洞。
东阑和席将月都默默退了三四步，把主场交给她挥舞。
“我我我……诶？”小晴愣在原地。
席将月看了看她手中的锁链，又看了看她，道：“现在你会用了。”
“怎、怎么会这样？！”小晴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道长，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我只是害怕有人突然接近我，手、手就不受控制。我没想攻击你……这铁链……怎么突然就出来了……这是我召出来的？我……”
心念一松，铁链便消失无踪，可无论她怎么翻掌来回看，素白的手上只剩细银链绕成的手链，像是时下女子间流行的银饰，“哎？不见了？”
东阑摸了下鼻子，“这样看，确实不用担心小晴姑娘的安危了……”
“那我……去啦？”小晴指指身后，有些想要逃离现场的尴尬。
“去吧，时候不早，我们也要赶紧去村子那边。”席将月向她点头示意。
“好！道长你们、你们也注意安全！”说罢，少女小跑着离开了，娇憨里带着一丝窘迫，背过身跑出去三步，还懊恼地用手拍了一下自己不太清醒的脑门。
东阑抱剑而立，看着这个冒失的小姑娘，忍不住露出一丝笑，“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席将月递来探寻的眼神。
他不敢再笑，连忙把手放下来，不自在道：“咳，走吧，我们去找乃慕。”
东阑与席将月再次穿过树林，这次有了经验，他们脚程很快，而且这一路并没有碰到什么怪物，包括石孩儿。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东阑率先走出林子，前面是一片开阔地，不远处就是村落的外围。圆月之下平静无风，村子里的点点灯火，像是夜中流萤。本该看着静谧安然，却又让人觉得很怪异。
“太安静了。”席将月点破。
没有风，也没有虫鸣，甚至听不到树叶的摩擦声，一切像是按下了无声的静止键，而他们则是闯入静止时空的逆旅者。
……叮铃。
铃声缥缈，似虚似实，好像只是一种存在于他们神魂里的声音。
两个人眼神一对，“师父也听到了？”
席将月点头，“嗯，我们进村子的时候也听到了这种响声。”
没错，当时他们还在马车里，但是上次这个铃声很远很轻，这次却像是近在眼前。
“咳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打断了他们，听起来是个肺叶如烂风箱的老头子，有上口气没下口气，他呼吸越来越急，听着快背过气去了。
“有人？”东阑往声源看去。
佝偻的影子趴在村口，他伏在地上想要挣扎起身，却始终动弹不得。东阑一开始没仔细看，还以为那是一块地上的石头。
“这……”东阑看了席将月一眼。村子里奇奇怪怪的事情太多，他们能探明幻境的机会可能已经不多了，不得不小心谨慎，免得打草惊蛇。
而且，这满村的人，是人是鬼都很难说。
席将月还没回答，那咳嗽声陡然变得怪异起来，不再是一名风烛老者。嘶哑又浑厚，像在巨大的空腔里回响，扭曲成可怖的异响，怪物的嘶吼。
地上佝偻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开始膨胀，再膨胀。四肢从枯槁转瞬化为肥大，像浑身长满了瘤。那怪物一瘸一拐的从地上爬起来，向着树林这边走来。
月光之下，他们看到了那种腐朽面孔上暴起的青筋，它的躯体很快石化了，踩在地面上一震一震的。
“是石孩儿。”席将月皱眉。
“好像没有书记载过石孩儿到底是从何而来，原来竟然是以活人炼化的吗？”东阑诧异道，“可这不是孩子啊？”
“或许不用孩子也可以炼化。只是相比大人，小孩心性未定，更容易控制。”
那些不入流的邪术，本就罔顾人伦，要多残忍有多残忍。
东阑提剑备战，怪物越走越近，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从那狰狞之中，他竟然认出了它。
“村长？！”东阑失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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