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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晴夜未央


虽然那只手骨还是极力抗拒,但终究敌不过席将月,很快半副白骨已破土而出,再往上却拉不动了。

        铁锁锵声打在墙上。

        “东阑。”

        “嗯!”东阑应声出剑,斩断了困锁枯骨的链条,“你没事吧?”

        白骨惊惧不已,看看东阑又看看席将月。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连连退步,和他们拉开距离。

        那副骨架很娇小,身量才到他们胸口。它对他们没有敌意,只是纯粹的害怕。哪怕方才两人才解救了它,但它还是怕。他们一靠近,它就抖得像筛子。

        半晌,白骨鼓起勇气,伸手指了指他们身后,意思是让他们原路返回。

        这样靠手语比划,显然非常阻碍双方交流。于是东阑利落捏了个化形的诀,“得罪。”

        他没给小白骨任何反应的机会,上前一步二指点在它颅骨。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向他袭来!

        东阑来不及防备,眼前一片浑浊,宛如深陷旋涡之中。破碎的气泡奔涌而来,一个浪头将他打入水底,不能呼吸,也不能挣脱。

        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溺毙!

        忽然有人拍他的肩。

        “咳!咳咳!”东阑猛地吸了一口气,干咳半晌,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席将月的手握在他腕间,颇为无奈,“窥探的效力还没散尽,不要乱摸。”

        东阑无意窥探到白骨生前的最后一刻,它竟是被溺死在此处的!

        “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窥探你的记忆的!”他连忙致歉。

        “啊!你们你们!别过来!”小姑娘吓得跌了一个屁股墩,手还在空中乱摆。突然,她意识到自己能发出声音,愣在了原地,“诶?”

        双方面面相觑。

        黄衫小姑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惊疑不定,“我……我变回来了……?”

        “你是……小晴姑娘?”东阑问道,乃慕似乎是这么称呼她的。

        “你知道我的名字?”小晴睁大了眸子。

        不得不说这姑娘的眼睛生地十分活性,像兔子一样,水润又灵动。

        只见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明明怕极了,还要虚张声势地张开双臂阻拦他们,“不、不管怎么说,你们不能回去,那边有危险!”

        “小晴姑娘,我们知道那边有危险。但是你看,我们能进入这个地方,就说明此处已经不再安全了,之后说不定也会有其他人误入。你救也救不完的。”

        东阑在某些时候是极具亲和力的,他似乎有着把自己捏成任何样子的能力,只要他想。

        小晴果然流露犹疑,一时不语,他立刻道:“你也不想伤人,不是吗?”

        “我……”小晴迟疑道,“你们是修士吗?”

        “是。”席将月道。

        她眼底浮现出纠结的神色,“那你们是不是要除鬼啊……”

        “看情况。”

        “看情况?”小晴又慌了。

        东阑连忙解释:“呃,姑娘,我们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都除,万物皆有本心,像姑娘这样无害的鬼,我们自然不会多加干涉。”

        少女不安地揪紧了裙摆,语气中难掩忐忑和失落,“……那你们能救救乃慕姐姐吗?她并不是坏人,她可能也是被困住了……”

        “你能带我们去见她吗?”席将月没有贸然承诺。

        东阑劝道:“我们来此地,也是希望能了解来龙去脉,不知小晴姑娘可否如实相告?如此,我们才帮得上忙。”

        小晴定定地看着席将月,眼里带怯,又似乎另有心思。许久她才下定决心,点点头,“好,我信二位道长,你们随我来吧。”

        虽然她说得是二位道长,但明显是对着席将月说的,就仿佛认得席将月似的。可依照小晴的这个遭遇,无论如何也没机会见到席将月。

        东阑看向自己的师父,更是纳罕。席将月明知自己被人打量,好像也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三人一灯,走在斑驳的石道内,只映出两个身影。

        光落在少女身上仿佛是透明的,她鬓边镶嵌着暖融融的光,就好像发光的是她本身。

        正如她的名字——晴。

        她说父亲是关外人,在商队里做镖师,胡人常以职业作为自己的姓氏,于是她的姓直译便是“流浪,漂泊”的意思。名字是她母亲取的,“雨霁初晴”是个好兆头,所以身边的人都唤她小晴。

        人如其名,她是自玉州升起的漂泊晴日,金乌一般热忱的少女。

        小晴讲起来从前的事,与乃慕所言八九不离十。

        他们同是因为逃难才进了这诡谲的村庄,但之后一桩桩一件件奇事,却如惊涛骇浪滚滚而来。

        “……斑布大哥是乃慕姐姐的丈夫,他在路上生了病,无法独自行走。我们投宿在这里也是为了给他治病。”

        “我们刚来的时候村长很热心,说让我们安心住下来。而且很快,隔日他就叫村民抬着斑布大哥进沧浪城问诊了。”

        “我和乃慕姐本来也想跟去,可村长说,沧浪城流民已经安置满了,知道我们的身份会限制进入,万一耽搁了大哥的病情就不好了。我们没办法,只好把斑布大哥交给了他们。”她叹气,“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席将月若有所思,似仍有疑,便问:“沧浪城有令:逢灾之岁,优先安置老病、小孩和妇人。如果是青壮年,则会遣人将他们送到南方的下一个关口。那边也有港,活计会更多些。怎么会阻止你们入城呢?”

        小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当时也顾不上那么许多。”

        病急乱投医,想来当时他们未能细细计较,只觉得抓到了救命的绳索,就拼命地往上爬。席将月猜测大约如此,也是人之常情,便没有再追问。

        果然她续道:“这其中的缘故我们不得而知,也无从验证了。因为那天晚上,我和乃慕姐姐就被村民迷晕了,醒来之后就已经被关押在这里。”

        小晴摸着墙壁上的划痕,并不嫌弃这里的脏污。

        但她已经是灵身,再沾不上尘泥。

        “这里还关着很多女子。”那对眸子里的光暗了暗,如萧索的星子。

        “她们告诉我,我们是新进的‘货物’。我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叫‘翡翠’,乃慕这样的异乡人叫‘猫眼’,怀孕的叫‘珍珠’,残缺的叫‘玳瑁’,疯傻的叫‘玛瑙’。”

        “……我们都是待价而沽的‘珠宝’,等着被人买走。”

        听到这儿,东阑也吃了一惊,眉已拧紧了,“他们竟暗中掠卖女子?!”

        席将月也神色一变,难掩惊异。

        “是。”小晴苦笑了下,“我们这样的人,无名无姓,就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沧浪城无人问询吗?”席将月眼中一沉。

        “我们之中有些人嫁给了村里人,她们也有想要趁机向沧浪城报信的。”小晴无奈道,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但是很难。”

        “村民从来不让她们进城,哪怕已经呆了三五年的。有时候沧浪城也会派人来村子这边,问有没有流民在这里,他们会分批安置。可只要官兵一来,村北就会鸣钟示警。届时,所有妇女就会被收押到这条臭水沟里。等官兵走了,才允许出去。”

        “那你和乃慕就一直被收押在这里吗?”东阑还未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乃慕姐姐很担心斑布大哥的安危,就求着他们,想出去。可能是看她比较顺从吧,那些男人就把她带走了。后来……她确实也成功逃脱过几次,但是又被村民抓了回来。”她陷入回忆,老旧的碎片已经不太灵光了,但每一片都有刺骨之痛,像是要剥掉她的皮囊。

        可她分明已经脱去这沉重的皮囊了啊……

        小晴哽咽起来,吸了吸鼻子,“他们知道姐姐是在找斑布大哥,所以就告诉了她真相。我们来的时候,村子周边正在闹大虫。他们把重病的斑布哥抬进了林子里,让他……自生自灭。”

        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中呼啸而过。

        所有的安慰在死亡面前是苍白无力的。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向前走,对于这些血淋淋的旧事,她们一刻不敢忘,却也一刻不敢想。

        一想到,就是锥心刺骨的痛意。

        仿若昨日。

        “乃慕姐发誓要给斑布大哥报仇。有次官兵来稽查,村民又打算把她押来这儿,但她成功趁乱逃走了。她本有机会摆脱这条烂命的,可最后,她还是从树林折返了。”她的苦笑里带着绝然。

        “因为我们,她想救我们出去。”

        小晴终于泣不成声。

        “长在淤泥里的命,太烂了。”

        席将月忽然道:“把你们带入泥潭的不是命,是人。”

        她不由恨声道,浑身发抖,“他们真的是人吗?还是行走在世上的恶鬼而已?”

        “人不能直接和善等同的词,就像鬼也不同于恶。”席将月定定地看着她,温声道,“死生已过,诸恶莫作,切勿乱了自己的神志。”

        黑色的雾气从少女的眉心散去,眼中浮现无尽迷惘,像是刚刚睡醒一般。

        她差点就成为怨灵。

        “我方才怎么了……”小晴扶着额头,吃力地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没什么,继续说吧。”席将月回道,平淡揭过。东阑却知,他是在渡化她。

        “我说到哪里了?”她迷茫道,突然走了神。

        东阑接道:“树林,你说乃慕去了树林,难道她遇到了老虎?”

        小晴摇头,“不,她没有遇到老虎。那几日接连大雨,山路十分泥泞,她滑倒了,不小心滚到了坑里,然后失去了意识。或许在厄运降临之前,老天把最后一点的运气都给她了。她醒来之后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神坛之中。”

        “雨?”

        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怖的画面在东阑脑中重现,如丧钟一般。

        “大旱后又是大涝,那年的雨下得真大啊,水都淹到神坛里了。”小晴双手合十,像虔诚的信徒一样对着石道尽头的长阶。

        “……像一场,天罚。”

        阴雨连绵,溺水窒息,女子呼喊……

        一场能够淹没神坛的大雨,那水沟这样的低洼之地又会怎样呢?

        雨水漫过脚踝,攀上腰间,再到肩头。那个时候,她们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阴暗泛潮的石壁,深邃绝望的抓痕,像是对往事最忠诚的记录,答案呼之欲出。

        沉重的俗世锁链,将被奉为“珠宝”的她们拉下无边地狱,没顶之灾后,是珠沉玉碎,冷寂无声。

        一切痕迹埋没于泥沙之下,雨水像帮凶,将浮在尘世表面的恶冲洗干净。

        语如利刃卡在嗓中,世上竟没有一个字眼可以婉转得形容死亡。

        “这里被淹没了,是吗?”东阑轻声道,不想惊破这个真相,却无法回避它。

        他忍不住回头看去,背后是无尽的昏暗,只有月色从顶部的石砖缝隙里落下来,将原本彻头彻尾的黑色,切割成一节一节的碎块。

        所有破碎的拼图在这里拼凑起来,露出狰狞的面貌。

        小晴低低地嗯了一声。

        当乃慕从神殿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她独自跨过生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死生是她无法扭转的事,譬如斑布,譬如小晴,也包括她自己。

        那一点微弱的光落在席将月眼底,漾开淡淡的琥珀色,“……太迟了。”

        小晴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们这样从沙暴里死里逃生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但没有人会怪罪乃慕姐姐,毕竟她活着,就是我们的一部分还活着。大家都是与天争命的凡夫俗子……就是有点不甘心吧。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

        “让你不甘心的是非曲直本身,而非天命。”席将月说。

        小晴怔在原地。

        石门缓缓打开,大殿的光落下来,她望向那神光时有些恍惚。

        乃慕当年冒着瓢泼大雨前来,踏进这里的瞬间,是不是也看到了这样的光呢?

        “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光了。”小晴腼腆一笑。半胡人的血统,典型的玉洲美人骨相,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殊异又小巧。

        冷质的翡翠不能比拟晴日,但开在沙海中的米依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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